從螢說:“今日謝夫人壽辰,我去拜壽,母親找我有什麼事?”
原來趕的是壽禮。仆婦暗惱自己嘴快,此刻隻好讪笑幾聲:“沒什麼事,夫人是惦記着姑娘沒用早飯,讓我送碗熱湯來……姑娘要麼喝完湯再走?”
她擱下砂鍋,揭了陶蓋,從螢見湯面上已凝出一層薄脂,頓時失了胃口。
她怎會不知小弟每天早晨都要喝一碗雞湯,這雞湯已然放涼,想必是小弟賴床未醒,才另做人情送到這邊來。
其實這人情不做也罷,如今卻更叫人心裡難受。
“哇!是雞湯的味道,好香!”
小妹阿禾循着味兒從内室跑出來,眼神發亮:“是娘送給我們的嗎?”
見她高興,從螢便笑了:“是,你快去梳頭洗手,我叫人給你熱一熱。”
她們屋裡下人很少,仆婦忙說:“我來弄,四姑娘快出門吧,拜壽可不能晚。”
從螢謝過她,抱起盛放新衣的桃木長匣走了。仆婦望着她的背影漸遠,又轉頭看看因為一碗雞湯就高興得哼小曲兒的五姑娘,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
其實四姑娘幼時,也曾像五姑娘這樣,因夫人偶然的關心而高興很久。
怎麼忽然就長大了呢。
*
謝氏門楣高闊,府邸前車馬如流水。
今日來的都是顯貴人家,許多年長的世族命婦們降輩來拜,也帶家中小輩來露個面。
謝府的侍女見從螢孤身一人,上前詢問她家中長輩,從螢道:“永興坊姜家,今日隻我一人前來拜壽,請引見丞相夫人。”
聽說這位便是姜家娘子,周遭頓起竊竊私語聲。
“是與三公子定下婚約的姜家,真是好命……怎的叫四姑娘自己前來?”
“說是孝期不便登門,依我看,分明是兩姐妹相争,三姑娘沒能争過四姑娘。聽說兩姐妹為了争這樁婚事,鬧得很難看呢……”
“啧,這麼上趕着,幹脆一起嫁到謝家得了。”
“你以為她們不想麼……”
從螢站在風口上靜靜聽着,心中反複琢磨,待會兒見了謝夫人該如何措辭。
侍女通禀報後來傳話:“夫人正在馬場西的小樓上,看各家公子們打馬球赢彩頭,叫奴婢帶四姑娘前去。”
從螢捧着壽禮登上小樓,在一衆貴婦女眷中望見了喜笑顔開的謝夫人,向前行禮問安,說了幾句祝壽的場面話:“祝願夫人松茂德榮,瑞壽千歲,吾家本該阖府承沾夫人華澤,又恐擾了夫人清淨,故隻遣我來送一份壽禮。”
說罷将親手縫制的華袍捧上前,蟹殼青的綢緞,針黹雖算不上高超,勝在一針一線都工整分明。
謝夫人覺得這紋路十分特别,展開一瞧,竟是自兩肩鋪到腰際的松紋,密密麻麻的松針,每一根都是從螢親手所繡。
她今日收了太多繡品,看厭了花鳥牡丹、瑞獸石榴,乍見松柏青翠,覺得眼前一亮。
再看從螢,靜靜垂首,不卑不亢,是個柔睦如春風般的姑娘,論鮮妍雖不奪目,然而這高華氣度,實在難得。
心中生出幾分滿意,叫侍女在身旁另置席面,對從螢道:“四娘子,到這邊來坐。”
從螢道謝,又與在場的夫人小姐們一一厮見,入座後尋了侍女換茶的時機,對謝夫人道:“夫人,我有幾句話,想請夫人移步商量——”
話未說完,聽見樓下馬場裡銅鑼當當敲響,夾雜着馬兒興奮難抑的嘶鳴聲。
小樓上的女眷們紛紛跑到闌幹旁,驚呼道:“三公子竟然也要下場赢彩頭!快瞧,那就是三公子!”
謝夫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難得三郎有興緻,走,咱們也去瞧瞧。”
從螢隻好攙扶謝夫人起身。
侍女已在欄杆邊擺好桌椅茶果,與謝夫人相對而坐的是英王妃,她是謝丞相的妹妹,也是淮郡王蕭澤貞的母親。
英王妃見謝夫人叫從螢坐在身側,笑道:“連謝六姑娘的位置也搶了去,看來阿嫂對這位準新婦十分滿意了。”
謝夫人笑道:“你兒子淮郡王也在場上,你還有心思顧旁人?”
衆人都往樓下看,跑馬場中已擺開了陣勢,腰系紅綢的是謝玄覽與他的侍從,僅有兩人;對面淮郡王帶着一群酒肉朋友,卻有足足六人。
樓上的女郎們驚訝交談:“兩人對六人,這也太不公平了。”
從螢扶着闌幹,目不轉睛地盯着那獵獵紅姿,心中五味雜陳:這樣張狂,确實是他的作風。
馬球場内,寒風如細刀。
謝玄覽信手拎着長杆,修長的指節輕輕叩在手柄上,目光在對面六人臉上掃過。
今日他本沒想上場,遠遠望見蕭澤貞換了騎服,被一群哈巴狗似的跟班簇擁着往這邊來,當中一位青頭紫臉,正是前些日子剛挨了打的錢老八。
想起錢老八為何挨打,謝玄覽也覺得拳頭癢。
所以他改了主意,對侍從道:“取我馬鞭來。”
淮郡王蕭澤貞聞言朗笑:“三表弟,雲京有幾個人敢和你比馬上功夫,你若下場,這輸赢也就沒有懸念了。”
看見他,謝玄覽想起晉王在城門處同他說的話:姜四姑娘的馬,是淮郡王驚跑的。
倒不是為了姜四姑娘,謝玄覽心道。
淮郡王行事太乖張,即使為了姑姑、為了謝家,也該教他長些記性。
謝玄覽說:“我和我的扈從兩個人,對你們六個人,隻叫他替我守門,如此算有懸念了嗎?”
淮郡王不由得心動:“此話當真?”
謝玄覽道:“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