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正反兩面都被用過的草稿紙,邊緣呈粗糙的鋸齒狀,大約是從作業本上撕下的,紙張單薄脆弱,寫滿歪歪扭扭的數學公式。
程舒彎着腰,從地上把草稿紙撿起來,仔細拍掉上面的灰塵後,一瘸一拐地走向正伏在桌前寫字的程琅。
他不忍心打擾,就拿着草稿紙守在旁邊,默默地看。
隻讀過小學三年級,認得一些字,可上面的英文字母讓他為難,張着嘴笨拙地拼。
“燙、燙……”
被哥哥吵到的程琅眉頭一擰,擡起頭瞪他,“你哪燙?”
他又念:“六十。”
程琅不耐煩:“是tan60°,蠢貨。”
“對不起。”
“哥哥太笨了。”程舒小心地道歉,清瘦的手腕伸到桌前,想把草稿紙遞給她。
抿唇笑道:“我們小寶聰明。”
程琅盯着他看,她的哥哥程舒隻上過小學,平時腦子不太靈光,長得倒是很好看,她爸媽去世之前收養來的兒子,基因隻遺傳給了程舒。
白淨的臉,偏瘦,骨相很突出,兩隻眼睛柔柔的,右邊的眼角下有顆小痣。
“哼,我當然比你聰明。”程琅把草稿紙從他手裡搶過來,墊在書本下。
屋子裡暑氣重,一台電風扇搖着頭吹,地面上他灑的水也被蒸幹,開着窗,外面的知了叫得厲害。
她鬓角的碎發被汗打濕,程舒看着有些心疼,從兜裡掏出湛藍色的格子手帕,疊成方塊狀。
“小寶,我煮了綠豆湯,端來給你,你休息一會再學好不好?”他邊替她擦汗邊說。
程舒的手溫熱,指腹很柔軟,她生氣時咬過,咬出牙印,也咬出過血,他卻從沒放在心上,始終溫溫柔柔地喊着她“小寶”。
程琅不說話,程舒知道她這是默認,轉身收起手帕,腿瘸了一條,走路姿勢搖搖晃晃地離開房間。
程琅把作業的最後一道題算完,伸了個懶腰,才拿起桌上的手機和人聊天。
她的好朋友許薇迫不及待地問她要作業答案。
[親親大寶貝,你作業寫完沒?]
[我知道你寫完了,快,發給我!!江湖救急啊!!!]
她拿起手機,對着作業咔咔拍了幾張照片發過去,立馬收到許薇發來的消息。
[謝謝寶貝~]
[寶貝親親麼麼。]
她正要回,程舒端着碗進來。
“我在裡面加了冰塊,知道你不喜歡吃太甜的,所以沒放很多糖。”
他把碗放桌上,程琅的手機也放在桌上,屏幕亮着,她和許薇的聊天内容撞進他的視野。
看見别人叫她寶貝,他第一反應是她談戀愛了。
密密麻麻的酸脹感擠滿胸口,他想不出好的辦法,于是用兄長的身份來勸她:“小寶,不要早戀。”
程琅立馬意識到程舒偷看她手機,用手擋住屏幕,眼睛瞪他,“誰允許你亂看我手機的?”
程舒語氣擔憂:“小寶,你才十八,男人都很壞,他們會騙你的,他們不像哥哥,一心想着要對小寶好。”
她覺得程舒就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他那麼蠢,說這些話不就是為了讓她不離開他,出去買菜回來,算數都要半天,沒了她,他能活?
她沒早戀,和她聊天的是許薇,不過她懶得跟程舒解釋,是他先誤會她的。
她說:“你出去。”
“小寶。”程舒站着不動。
他又不聽話。
蠢人一個。
在心裡罵完他,仍不解氣,一股無名火直竄上來,程琅拿起桌上的碗,砸向他。
“你滾——”
碗碎在地上,程舒站在原地沒躲,綠豆湯從他胸前淋下來,洗得發白的襯衫上大片髒兮兮的印記,還格外滑稽地挂着幾粒碾爛的綠豆。
冷靜下來,她扭過頭,不去看他。
他彎下腰,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幹淨,沒有一聲怨言,手白得透出青色的血管,上面被劃出一道細小的口子。
“我重新去給你盛一碗。”他聲音輕輕的。
餘光瞥見他瘸着腿離開,程琅拿起手機和許薇吐槽。
[我跟你說,我哥好煩,你不知道……]
過了會,許薇發來消息:[你哥?你不是說你哥是傻子嗎?他又作妖了?]
她在外散播她哥是傻子的消息,其實程舒智力沒問題,隻是不如她聰明,也沒讀過多少書。
程琅:[他非要我喝那碗綠豆湯……]
衣服沒換,程舒一身髒兮兮的,朝她走過來。
程琅見狀趕緊關上手機,看到他出去了一趟回來,眼眶紅着,衣服還髒,頓時對他手上那碗綠豆湯失去了胃口。
“我不想喝。”她眼神嫌棄。
程舒尴尬地站在那兒,笑了笑,樣子有些勉強,“不想喝,我放回去。”
他肯定是舍不得丢,馊掉也會自己喝完,她家窮,上學的學費全由程舒來掙,自從她申請貧困生補助之後才減輕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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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舒在洗衣服,家裡沒買洗衣機,無論夏天或是冬天,衣服都是他一件件用手搓出來的,夏天還好,到了冬天用冷水泡着洗,他手上全是凍瘡。
特别是程琅月經不準,不知道哪天來,到了生理期睡覺又愛亂動,褲子上常常沾染血迹。程舒剛開始不知道怎麼洗,用的溫水,知道之後才用冷水,打着肥皂,一點一點地搓幹淨。
程舒用盆接水時憂心忡忡,一直惦記着程琅手機上的聊天内容,他知道程琅和班上的一位女同學關系很好,當時他頭腦發熱,沒來得及看名字,早戀……也許是他誤會了。
“唉。”他歎了口氣,要真是誤會,也不怪小寶生他的氣。
衣服擰幹,他拿出去晾。
大老遠的,巷子裡傳來賣涼粉的吆喝聲,程舒摸摸口袋,放下晾衣杆,趕緊走了過去。
他腿不好,走路也比别人慢,賣涼粉的蹬着三輪,不趕快點買不着。
三輪車旁邊圍着幾個小孩,看見他來,嬉笑成一團,指着他說:“那個人……哈哈,是瘸子——”
程舒早已習慣這樣的攻擊,沒有搭理,越過他們徑直走到三輪車旁。
“要一碗涼粉。”
買完涼粉折返,手臂上傳來刺痛,那幾個小孩正沖他扔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