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次日便命人暗中去尋這女孩兒的小妹。使者不出半日便歸來,一臉欣喜與顧昭說那娘子約好了今晚就在營外與顧昭相見,又與顧昭形容那娘子形貌有多美。
顧昭聞言登時笑逐顔開,到了晚上便換上一身嶄新寬松的袍子,和那女孩兒一起去了營外靜靜等候。
等了約莫一個時辰,眼見月上中天,耳聽霜風凄緊。顧昭等得也有些老大不耐煩,不禁頻頻向那女孩兒詢問。女孩兒每次點頭應道“快到了快到了”,卻仍不見那娘子的身影。
忽地一陣風聲蕭飒,卷起二人衣角。顧昭感到一陣涼意,緊了緊袍子,他心底此時早已忍耐到了極限,以為是那娘子爽約,方欲責罵女孩兒。隻聽得一陣渺渺鈴響。
擡首卻見遠處山坡上飄來一道白影。那道白影身姿綽約,動作極快。未見它奔跑,不知怎的,就到了跟前。
顧昭從未見過如此詭秘之景,初始還以為是甚麼惡鬼索命,吓得掉頭就跑。女孩兒扯住他衣袖叫道:“恩公不是等得着急了麼,怎麼人來了反倒要跑了?”
顧昭這才放下一顆惶急的心,忙抹去方才面上的冷汗,心道:“我好歹也是個儒将,可不能讓這娘子小瞧我!”于是擡頭挺胸,負手而立,一雙眼定定往那娘子觑。盯了一會兒他又皺起眉頭。
原來這娘子身着白衣,身姿輕盈,面上卻挂着塊面紗,隻能看到一雙秀目,其餘被遮得嚴嚴實實。
那娘子見顧昭凝睇了她片刻,忽地對他抱拳行禮,眼角微動,雖不見她面上表情,卻可見她目中善意。顧昭心中暗忖這娘子應是被他風姿所傾倒,是以對他微微一笑。心中多了幾分得意,舉止也不免變得恣肆起來。向那娘子走近,欲看清她面容,正拱手行禮,卻見她忽然往後退了幾步。顧昭又朝前走一步,那娘子就退一步。
顧昭一頭霧水,神色尴尬,随即又寬慰自己道:“這娘子興許是個怕生的。”随即斂容,向那娘子端端正正行了個揖禮,笑道:“吳郡顧符仁,幸會。”
一禮畢,卻未聞那娘子回話,隻眼見她靜靜伫立。一道月光自她發頂傾瀉而下,映她鬓發膩理,資質纖秾。當真是體欺皓雪之容光,臉奪英華之濯豔。【1】
看得顧昭一時心神搖蕩、情迷意亂。見這娘子久久未回他話,他不禁問身旁的女孩兒道:“你妹子怎地不說話?”
女孩兒眉頭一皺,一臉懊悔,拍手叫道:“哎呀,我忘記與恩公說了,我這妹子是個啞巴!”
顧昭恍然大悟,再望向那娘子,卻見她不知何時舉起手臂指着遠處。顧昭不知她為何這般行徑怪異,又側首問女孩兒道:“這又是怎麼啦?”女孩兒道:“恩公你走上前不就知道了麼?”
說罷推他過去,顧昭滿頭霧水,不知她們二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還是轉身跟着那娘子走去。
娘子向前走了幾步忽地停下,顧昭擡頭一看,就見地上停着輛闆車,闆車上散落着書簡,他登時眉開眼笑,哪裡還顧得着君子風度,拔腿奔着那些古籍去了,一頭撲在那闆車上,口裡不住“哎喲哎喲,我的寶貝啊”,看得旁邊的姊妹二人一邊竊笑,一邊擠眉弄眼。
那女孩兒見顧昭歡喜得像得了失心瘋一般,拉着那蒙面娘子走遠了,低聲道:“你那古籍是甚麼玩意兒,竟然能叫這老腐儒瘋了。”那娘子目露狡黠,得意笑道:“媽媽說是《三字經》,我也沒聽過。”
女孩兒搖搖頭道:“我也不知你們娘倆這次又整的甚麼花樣。”見那老頭兒忽地轉過頭,一雙目凜凜瞧着二人。
兩人心下俱是一驚,隻怕方才的話被他聽去了。又見他霍然起身,向她們走來,二人心道:“壞了,定是被他發現了!”一時不知所措,隻瞧着他越走越近。胸中皆是氣血翻湧。吓得大氣不敢出。
顧昭一壁向她們走來,一壁向腰間摸去,女孩兒以為他要去拿劍,驚慌不已,往後退了一步。那蒙面的娘子緊緊盯着顧昭,隻待他抽劍,立時拿針射他。
顧昭在腰間摸索了一會兒,忽地抽出兩隻空手,問二人道:“可有火折子?借我一用。”
二人面面相觑,又搖了搖頭。心下登時松下了一口氣。蒙面娘子悄悄将鋼針縮回袖中,兀自觀察顧昭面色。
顧昭倏然轉身,二人猜到他是要去看那古籍。此時雲破月出,光較之前亮了些。女孩兒趕忙将這娘子推到顧昭面前,高聲叫道:“恩公呐,送上門的大美人你不要啦?”
顧昭止步,忙叫道:“要的,要的。”拍了拍衣襟上的塵土後,又向那娘子躬身行了個禮,一臉嚴肅道:“聖人有雲‘學不可以已’,我方才隻是犯了天下儒生的老毛病,還請兩位娘子不要見怪,切莫将今夜所見所聞告與旁人。”說罷又朝她們二人行了一禮。
她們二人早已在心底笑得前仰後合,面上卻緊緊繃着。那女孩兒快忍不住了,隻好急中生智也依瓢畫弧,學着顧昭的樣子笨手笨腳地給他行了個禮,将頭低下去偷笑,口裡唱着大喏:“哎,我也給恩公行個禮!”見她旁邊的那位還呆呆立在原地,大叫一聲:“我和小妹給恩公行個禮!”
說罷就摁着那娘子的頭随她一起行禮。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姿态甚為滑稽。
顧昭見兩個小美人給他行禮,早已是心花怒放,擺手笑道:“不用啦,不用啦!”又望向那蒙面娘子,好奇道:“娘子為何不以面示人?”蒙面娘子聞言也向他望了一眼,卻又很快垂首不語,隻是伸出手撫摸着面上的薄紗。顧昭見她不住撫着面紗,不禁疑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