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濯如遭雷殛,一邊搖頭,一邊擺手,面露嫌惡地道:“我不要他,他有老人味!”這話實在是大不敬,卻讓李照笑得前仰後合,扶着床沿哭笑不得道:“哪來什麼老人味,他年歲還沒半百呢!”
揚濯手抓着被沿,腦袋往裡縮,嘟嘟囔囔道:“反正你可不能把我趕出去!”
李照挖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哼道:“我可沒空理你!”起身轉過屏風往案前走去了。
身後傳來那人翻身的響動。李照回首,目光柔和,心中竊竊道:“這人當真是厚臉皮!”
…………
銀燭吐煙,輝凝畫屏。
晶瑩的燭淚垂垂墜落于銅質底座,發出微乎其微的一聲輕響,激得那層蠟也微微晃了晃。那根銀燭已然隻剩下低矮的半截還在燃燒。
案前的李照還在奮筆疾書,謄抄文書。需要整理的文籍實在是太多了,偏偏周仲成此時犯風疾,官府中的掾吏最快也要今日卯時才能趕至官府,重擔全落在了她一人身上。哪怕是綿薄之力,也能大有作為。
她在心底暗暗寬慰自己,眼皮卻招架不住困倦,開始不由自主地沉下。昏黃的火焰在慢慢成了幾個重影,在潔白的帳子上四處亂竄。
有一道白色的影子歪歪斜斜地向她飄來。她心底一驚,吓得冷汗也出來了,瞬目一瞧,不知揚濯何時到了跟前,趴在案前,湛湛雙目一動不動盯着她。他忽地指着她的臉竊笑道:“小雞啄米!”
李照扶着額角,皺眉瞪他,罵了一句:“什麼亂七八糟的?”
揚濯雙目放光,昵昵道:“府君,你的眼皮都困得打架了,你寫的字都要睡着了,你還不歇下麼?”李照低頭一看,竹簡上的字确實已經歪歪斜斜。她的字原先就不好看,當今狀态下寫的和之前相較大差不差。
她一向自尊心強,最怕别人挑她短處,于是秀眉一挑,袍袖一揮,将那些簡牍全部擋住。可她還不滿意,還要自圓其說:“呵,這不過是我在練字。”
揚濯挺直腰背,輕輕地哦了一聲,面上流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
他對李照忽地甜甜一笑,讨好道:“我...我也喜歡練字!我寫的字可好看了!”
不知為何,李照盯着他的唇角,隻覺得這樣的笑容實在是僵硬,到底為什麼僵硬了,她歪着頭換了不同角度,仍是說不出情由。
揚濯神色凝滞,嘴角慢慢地往下垂,眨着眼不安地道:“怎麼了?”
李照此時精神振奮,盯着他,故作嫌棄地道:“你笑得真難看。”揚濯的嘴角登時往下一沉,面色變得陰沉了許多,嘀嘀咕咕道:“哪裡難看了?我也不見得你笑起來多好看,像……”他擡起臉偷偷瞥她,又怯怯收回去,面上仍是氣鼓鼓的。
李照見他惱了,搖着他的手臂哄道:“好了好了,給你寫就是了。”說罷把袍袖甩開,從一堆簡牍裡扯出空白的竹簡,拍在他面前,笑道,“去!”
揚濯聳起的兩道眉登時往兩邊掃去,他激動地沿着案角爬到李照身邊坐下,一雙眼滴溜溜地在簡牍上掃來掃去。
李照伸出手把他的腦袋慢慢轉過來,他的目光也被迫落在空白的竹簡上。
“這才是你要寫的。”
她看到揚濯臉上的喜色似乎有一瞬凝固了,正待細看,這小子忽地扭頭沖她一笑:“那我就謝過府君了。”說罷執筆在竹簡上輕松地寫下一行字:今夕當食何物?
李照不禁暗暗好笑。莫非他這是餓了?
揚濯寫完字擡起頭一臉真誠地望向她,似乎在期待她的回答。李照便順着他的心意試探道:“你餓啦?府中正好有幾頭豬被燒死了......”
揚濯聽到“燒死的豬”,一雙秀目瞪得溜圓,拍着案面悚然叫起來:“我一點也不餓,更不會吃那個!”李照見他一副受驚模樣甚為好玩,有心捉弄他,對他的話不予理會,繼續道:“那豬長得可肥了,本來是要留到年底的,不知道給哪個庶子燒死了。我思來想去,還是把豬賞給你好了,再說你現在正是補身體的......”
“不要!你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他兩眉聳起,面色漲紅,氣鼓鼓地瞪着她,似是将她的話當真了。李照見目的達成,拍手笑道:“好啦好啦,不吃豬不吃豬,給你吃蜂蜜好不好?”
她像哄小孩似的對他說,揚濯自然是又氣又惱,一雙眼珠子瞪得溜圓,一時間說不出什麼話,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在罵什麼,轉身練字去了。然而才片刻他又不安分起來,腦袋在李照手臂邊拱來拱去。李照本就心煩,被他這般騷擾,心底那股無名火頓時湧了上來,一個擒拿手将揚濯按在案邊。
她左手掐着揚濯的脖子,右手捏住他柔軟的臉頰。那雙驚恐的秀目倒映出李照略顯猙獰的臉龐。她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過于激動,漸漸松開。揚濯趔趄着爬起,一手撐在案邊這才堪堪穩住身形。
李照皺眉道:“何事?”
揚濯的眼睛掠過她,落在她身邊的簡牍上,谄媚地笑道:“我看這簡牍上的字好看,想拿幾卷來臨摹......”
他還未說完,李照朗聲截斷道:“好啊!”說罷便挑了根霜毫大筆,揚濯在旁連聲叫道:“太大了,太大了!”
李照面露狡黠得逞之色,抓起那根筆在硯裡重重地浸了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揚濯白皙的臉上劃去。濃稠的墨汁随着筆鋒的挪動在他臉上濺開,揚濯害怕地閉上了眼,連滾帶爬地就要往案下鑽,卻被她再一次牢牢捉住,發出一連串哀嚎:“求求你饒了我吧!我錯了還不行麼!”
他搖着并攏的雙手,乞哀告憐,粉紅的嘴角微微抽動着。
李照的玩心還未得到滿足,提起那根大筆在他眼前晃了晃,悠悠道:“老實交代,錯在何處?”
揚濯眨巴着眼,嘴角抽搐,嗚咽道:“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煩你,不該鑽你被窩!”
李照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挑眉繼續沉聲逼問道:“還有呢?”
揚濯轉了轉眼珠子,李照恰好瞥見他咬牙切齒的動作,把筆尖往他臉上湊。揚濯瞠目,驚惶道:“我那日不該在門前叫你傻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