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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鳳目凜凜,俯視着城樓下衆人。許是距離過遠,看不出喜怒。
李照站在樓下,遙遙地朝樓上的母親行了一禮。李皎沒有任何答複,卻突然轉身離去。
李照愣了片刻,一股冷意從心底竄起。母親從未如此冷漠待她。躊躇間,城門開了。然而迎接她的不是母親,卻是一群身着甲胄的武婢,她們面無表情,不由分說地沖上來,幾人抓住她的臂膀押着她往城中走去。她不敢擡頭。
李照倍感狼狽,心中惴惴不安,幾個猜想在她腦海間一閃而過。難道是她出走的這幾日城中又發生了什麼變故?還是因為周仲成同母親說了什麼?
被押至府中時,武婢将她往地上強按,“撲通”一聲,她雙膝跪地,眼前是母親的明光堂。上一次跪在這兒,還是四年前。那時她心中惶恐不安,第一次與母親相見便下意識地跪拜在地。母親忙不疊扶起她,一臉慈愛地對她說母女間無需這些繁文缛節。可依當下的情勢,她不覺得母親會再度扶起她。
衣裙窸窣聲自前堂傳來,随之而來的是母親沉悶的聲音:“可知自己犯了什麼錯?”
李照低着頭,清晰地感覺到有幾滴冷汗自額角快速地往下墜。她的心髒砰砰直跳,膝蓋上卻是一股涼意。對于母親的審問,她沉吟須臾才唯唯道:“兒不該私自出走。”
堂上傳來一聲脆響,似是碗蓋相撞之聲。
母親朝案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不依不饒地訓斥道:“你這不是胡鬧麼?大戰甫畢,城中百廢俱興,你卻為了私情出走,置我這個母親于何地?又置城中百姓于何地?”
李照擡起頭,嗫嚅道:“母親......”
茶碗飛來,碎在青石闆砌成的地面上,發出尖利的爆響。李照從未見過母親發過這般大的火,不敢再多語,吓得縮起肩膀,把頭低下去。她聽到母親的暴喝。
“母親?你現在眼裡還有我這個母親?”
每一寸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牙齒開始打顫。
“不要喊我母親,現在我是丹陽的太守!我要你從今以後都要記住,不要為你犯下的錯開脫,也不要讓别人承擔後果!”
她神情恍惚,還未醒過神,心道:“母親這是何意?”卻又很快幡然醒悟。與她同行的揚濯恐怕已被母親處置了。心跳似乎停滞了半拍,一股惡寒從膝蓋蔓延到指尖,身上忽冷忽熱。
思慮萬端間,母親拊掌。片刻,兩人被衆武婢押着走來。李照忍不住擡首望去,一人是揚濯,另一人是吳勇。大戰後吳勇便以通敵罪被囚禁在牢獄中,李照本以為母親會将他腰斬,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居然讓他活到了今日。
他們二人同樣被武婢按在地上。揚濯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引來母親的一句斥罵:“叫什麼叫,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揚濯轉過苦楚的面孔,目中流露出求助的意味。李照急急道:“母親,他有腿疾,能否......”
李皎冷哼一聲,對她的懇求不予理會,泠泠打斷:“他的腿疾與我何幹?我們現在說正事,你給我閉嘴!”
揚濯壓低了聲音,發出低低的呻吟。李照扭頭悄悄瞥他,卻見慘白的面已經皺成了一團,她不覺攥緊了指頭。
母親轉頭對吳勇笑道:“為什麼要背叛我,難道我對你還有你的家人不好麼?”
吳勇聞言睜圓了雙目,忙不疊重重地往地上磕去,惶遽的嗓音中帶着哭腔。
“小人知錯了,小人知錯了。還請府君看在小人曾于宴集上曾救過小府君一命的情分上,饒了小人這條狗命罷。”
他忽地轉過頭,指着揚濯,目光凜凜。
“府君,就是他,他給劉豫那狗賊出計策,小府君險些在他手裡喪命,若非我當時出手,小府君隻怕是...早已命喪黃泉。府君,此人不可留!”
揚濯瞪目視他,面孔緊繃,脖頸上裸露出的肌膚卻肉眼可見地在顫抖。
衣裙的窸窣聲再次響起,木屐叩在地上,嘎達嘎達的,一聲接一聲,愈加清晰。
李皎步至吳勇面前,疑慮的目光在他面上打量了片刻。一瞬又走至揚濯面前,慢慢矮下身子,李照見她自懷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尖聲驚叫:“母親不要!”李皎拔出雪亮的刀身,抵在揚濯的颏下,強迫他與自己對視,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揚濯仰視她,微笑道:“揚...濯。”
李皎的目光忽地一亮,匕首微乎其微地顫了顫。她挑眉,饒有興趣道;“哪個揚?”
揚濯迎上那雙冷峻的鳳目,喉結滾動,不假思索地答道:“揚子雲的揚。小人是揚子雲後人。”
李皎抵在他颏下的匕首緊了緊,撥高音量冷冷道:“我問你籍貫了麼,你就這麼着急地自報家門,是怕我把你挂在城門時你的家人找不到你麼?”
揚濯望着她,頭搖得似撥浪鼓,李皎忽地破涕為笑:“傻貨,你為甚要殺我兒?”
揚濯一臉真摯望着她,從容不迫地道:“君侯說‘李照天資穎秀,欲得揚州,先除李氏’。小人不得不從。”他毫不回避地直視李皎,娓娓道,“況變通之世,君臣相擇。”
李照沉吟片刻,秀眉舒展,緩緩道:“好一個‘變通之世,君臣相擇’。”旋即指着吳勇對揚濯笑吟吟道,“那你說該怎麼處置此人?”
揚濯不緊不慢答道:“欺上瞞下,當處以極刑。我觀他所言,沒有半句真言。此人既效忠于劉家,一言一行必受劉家指使,難道會為了小府君的小恩小惠不顧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安危?小人竊以為,這一切不過是他和劉家的計謀之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