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風淅淅瀝瀝,帶着點雨後的濕潤。李照眉頭緊皺,輕輕按着胸口。她要在天亮以前趕回去。胸間陣陣刺痛,她強忍住酸脹,一手扶着樹身,緩緩前進,走走停停。
“哇”的一聲,一口鮮血自她口中噴出,濺在白色的中衣上。李照扶着樹身,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氣,心裡卻在默念那人怎麼還沒來。她先前被那人襲擊,又被喂了毒藥,再過片刻毒藥發作,她就會身亡。
一雙黑靴出現在她的視線内,還未及她擡首,那人的手已然按在她肩膀上,力道大到她不禁身子趔趄了一下。她擡首望去,那人身量高挑,頭戴一頂黑色的綸巾,面黃淡須,雙目炯炯,負手立于她面前。
“小公子呢?”
李照伛偻着背,喉頭酸漲,指着樹林深處露出的一角寺頂,虛弱地道:“他......在廟裡。”
那人朝寺廟望了一眼,對她譏笑道:“你這身子骨怎地這般輕,才受了我一掌就不行了?”又疑惑道,“她就這麼教你的?”
李照心下一驚,暗自心道:“他果然和師父有關系,想必是師伯無疑了,不過為何從未聽師父提及?且試他看看。”于是向他行禮,淺笑道:“師父她想你想得緊呢!”那人忽地面色一變,雙目微瞠,兩頰泛紅,期期艾艾地道:“她真的...這麼說麼?”
李照不禁在心底哂然一笑,覺得這人怕是個傻子,又想繼續耍他,繼續編謊道:“是啊是啊,師父說你不在的日子裡她每日對鏡自泣。”那人把眼睛睜得更圓了,喜不自勝地笑道:“芙蓉她想我啦?”
李照點點頭,心中一震,原來師父叫芙蓉。此前師父從未向她透露姓名以及過往,隻說自己在栖霞山中住了幾十年。
她轉過頭,見那人咧着嘴角,渾身都在顫抖,口中反複念着“芙蓉日日都在想我”,她又生了别的心思,對他笑道:“你怎麼不去找師父?”那人來了脾氣,瞪目視她:“小孩子不要打聽長輩的事。”
他言罷又迅速叢腰側挂着的葫蘆中倒出一粒球狀的藥丸,塞進她嘴裡,罵罵咧咧道:“再亂說話信不信我毒死你?”自知有師父撐腰,這人不敢對自己動手,她滿不在乎地地搖了搖頭。那人罵道:“人看着挺小,膽子倒是挺肥!以後不許和我作對了!”
他的神色遲疑了片刻,搖頭道,“不對,你日後不許和小公子作對,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言罷便一溜煙的遁入林中。李照扶着樹,心中怪道:“倘若他是師父同門,師父心高氣傲,可他卻自甘下賤,與師父性情截然不同。師父怎麼會和這種人有交情?”
邊想邊走回了驿舍。他二人睡得正沉。次日一行人到了縣裡。官道上和尋常一般,李照心中怪道:“今日不是周氏成婚的吉日嗎,怎麼道上也不見敲鑼打鼓的?”走到小道時,忽地熙熙攘攘起來。路兩邊擠滿了人。他們身系紅綢,敲鑼打鼓,載歌載舞。
周家宅子附近的路邊挂滿了紅燈籠。彼時已迫黃昏,天光暗啞。一排猩紅的燈籠在黛青色的天色裡晃動,像海上的漁火,随着海波上上下下地飄搖。門前灰白的石獅眼珠子上也泛着一層淡紅色的光芒,像是随時會活過來似的。
門口停着一輛馬車,馬的嘴被套上了套子。馬低着頭,尾巴低垂着,在泥地上掃來掃去。
未晞失笑道:“馬又不會咬人,把它嘴套起來幹嘛?”李照看了她一眼,抛了個眼神,示意她噤聲。
矮小的婦人小跑着從朱紅色的大門裡跑出來,朝他們畢恭畢敬地長揖,臉上的笑得皺成了一團菊花。她舒展長袖,指着裡面,側過身子,禮貌地道:“各位貴客,裡面請。”
剛進門檻,還沒到正堂,就聽見周祜的叫聲。
“阿箸,你怎地變得這般膽小了?連馬也不敢騎了?”
随着一陣叮叮當當的環佩之聲,身着玄色婚服的男子從影壁後匆匆走來,躲在那矮婦人的身後,臉龐浮腫,面色青白,眼睑下兩片烏黑,無精打采的眸子警惕地打量着李照等人。
婦人把新郎從背後扯到身前,催促道:“快向人見禮!”新郎有些不情願,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走到他們身前,随意作了個揖禮,又往室内跑了。婦人面露歉意,轉頭去追兒子。
周祜此時跟過來,扳過新郎,叫道:“喂,你跑什麼?”新郎觑了他一眼,煩躁地甩了甩袖子,喊道:“不要問我這些問題!”一溜煙又跑了。周祜遺憾地搖了搖頭,見李照等人站在跟前,眸子裡起了光亮,直直地盯着未晞,嘴角咧起:“這位娘子也來啦?”
未晞對他沒有好印象,默默地挖了他一眼後退到李照身後。李照上前一步,笑道:“久違,周兄。”周祜冷哼一聲:“我們的李府君喜歡清靜,從來不屑和我們這等人交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