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捂住未晞的嘴,向他長揖,滿臉歉意地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還望周伯不要放在心上。”
待到仆役将屍體搬走後,場面這才勉強穩定。可新郎卻是死活都不肯出門迎新婦了,又是抓耳撓腮,又是扯斷發帶,披頭散發地在院中亂跑。仆役們拿他沒轍,隻得呆立一旁,手足無措。
李照高聲道:“既然你不肯騎,那便由我來騎好了!”新郎的父親目露驚詫,難堪地道:“這如何使得?”李照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後,那老頭把眼睛睜得滾圓,把眼角的褶子都撐沒了,瞠目結舌了片刻,木木地點頭,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話:“這怎麼行,必須得讓阿箸去迎新婦。”
他向矮婦人抛了抛眼色,那婦人慌忙點頭道:“是是是。這怎麼行,阿箸,阿母扶你上馬。”
李照踩着馬镫上了馬。這支迎親的隊伍又繼續出發了。疾風卷來,把唢呐聲攪得稀碎。嗚嗚咽咽的,像婦人在抽泣。
她坐在馬上,按緊了腰間的佩劍,不動聲色地關注着身後的車廂。車上挂着的鸾鈴叮叮響着,車内一片寂靜,沒有異響。但她放在劍上的手依舊沒有放松。
從進門時,她便一直關注馬車。剛剛出門時,新郎還未上馬,車轍壓進泥地裡的深度較之前深了些。這說明有人偷偷躲進了馬車。而方才的瘋馬乃是有人故意在馬的耳後射了幾針,這才緻使那馬發狂。她無法得知此人來路。唯一能夠确定的是此人心性狂狷,恐怕還要殺人。
走到城門邊時,李照心道:“時候到了!”正欲拔劍,忽感背後生了一陣凜冽的掌風。她心道:“這車裡的還是個高人!”慌忙偏過身子,卻失去重心,栽倒在馬下,劍也被那人劈手奪去。
還未待她起身,那人又飛快地擊來一掌。李照一個打滾,滾到馬腹下,結果那一掌立時拍在馬的腹部。馬長嘶一聲,倒在地上,剛好壓在李照身上。那人又一掌打來,李照躲不開,受了他這一掌隔山打牛,震得她肋骨生疼,登時“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鮮血。那人一腳踹開死馬,叫道:“起來!”
李照心驚道:“這人力氣好大!”踉踉跄跄地爬起來,隻見對面卻是那天夜裡的黑衣俠客,依然是黃面黑髯,瘦削身材。她心中登時惴惴不安,心道:“怎麼是他?莫非是揚濯要殺那周箸?”
哐當一聲,那柄利劍被他踢至她腳邊,黑衣俠客厲聲喝道:“起來,繼續打!”李照俯身撿起地上那把利劍,抽出劍來在身前抵禦,目光偷偷瞥向馬車,見車廂内仍然沒什麼動靜。
黑衣俠士幾步沖上去,身法極快,還未看清他腳步,李照便覺一股勁力自肩胛襲來,力道之大,似要捏碎她骨頭。她怒極,使了一招白虹貫日,才劈下半掌,卻被那黑衣俠客化了勁力,手掌被他捏在他粗粝的掌中,指節生疼。
那黑衣俠客笑道:“你還沒學到家門,這招白虹貫日可不是這麼使的!”說罷又松開她,另一掌運力朝她右胸擊去,一陣勁風襲來,驚得李照連連後退,那俠客失笑道:“怕什麼,打不死你!“離她胸前幾寸,又把掌順勢收回,正色道:“看清了麼?以後可不許瞎打了,到了外面可别說你是芙蓉的弟子!”
李照讪笑:“師伯,我太笨了。還是學不會。”說罷又照着先前的樣子打了一掌,那黑衣俠客激動地大叫:“哎呀,不是這麼打的。來,我再演示一遍!”他凝神擡手,李照立刻揚手撒起一把沙子,朝他雙目擲去。黑衣俠客猝不及防,怔在原地片刻。李照趁機逃走,怎料他步伐極快,從後面伸掌擊她。
那黑衣俠客怒吼道:“你這庶子!”
身後足音逼近,李照慌忙拔出腰間長劍,半轉過身子,一招醉裡挑燈刺他面部,那俠客也不閃避,徒手接住劍刃,隻聽得“咔嚓”一聲脆響,劍身斷裂成兩截。
黑衣俠客“嘿嘿”笑了一聲,收回手掌,幾滴鮮血沿着他掌沿滴下。陡然間又是幾掌飛出,手速極快,變幻莫測,分别打在她肩上,腹部。李照堪堪接過住前面幾掌,卻沒躲過後面的兩掌。
登時頭暈腦脹,鮮血直噴。她已是力不可支,再這般耗下去,必定會把性命搭上。李照心道:“他既是師父故人,想必不會取我性命。”誰知他卻大剌剌走上前,面露笑意,舉起手來。李照心驚:“不好,如今我脫不了身,今日恐怕是要把性命交代在此處了!”她毅然決然閉上雙目,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誰料黑衣俠客卻隻是以幾根手指拂過她穴位,将她定在原地。李照倚靠在馬車旁,動彈不得。他又将她抱起,讓她靠着路邊的土牆坐下。
李照見他正要上馬,大叫道:“你難道忘記師父了麼,師父不會喜歡助纣為虐自甘下賤之人!”
那黑衣俠客忽地停下,猛地轉過頭怒道:“不,我沒有,我沒有!芙蓉她不會讨厭我的!”
李照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交織的痛苦和悲憤。這樣的情緒隻是短暫地在他面上停留了片刻,那張黃而瘦的面皮很快恢複了中年人的沉穩和端莊。他最後慈愛地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你在這兒好好的,不要跟過來”,随即駕着馬車,揚鞭而去。
車簾忽地被風卷起了一角,李照登時目露驚詫,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