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兩秒,好像過了很久,秒針不斷繞圈,程榴一顆心慢慢降至冰點,眼底凝起化不開的冷霧。
直到楊桖彎起眼,語氣坦然直率。
“說什麼屁話呢,任何時間都可以約我出來玩,我的手機随時暢通等你消息。”他走過去如摯友般親昵勾住程榴脖頸。
清晰的心跳響在耳邊,終于重新與思緒共鳴,熟悉的聲線此刻帶上笑意變得不再漠然,發自肺腑的話飄進沉寂的心坎,短暫滞空後便如石子入潭,激起層層漣漪。
程榴無聲站在湖邊,墨色的眼如林間厚霧般壓抑;他察覺了,心底溢于言表的情感似乎早已不止“友情”。
兩人在驅車到楊桖家附近的小飯店吃了次小馄饨,随後并排走在棕紅色的人行道上往那片老破小胡同裡走。
不斷有機動車從身旁飛馳而過,楊桖低着頭邊走邊踢路邊的石子,心裡有點擰巴和說不上來的不好意思,怕住慣了繁華市區的人會不習慣這裡的喧鬧和路邊煙火。
不知道誰随地扔了個水瓶,空瓶在石子路上滾了幾圈後突兀地躺在腳邊地上,楊桖頓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麼,默默彎下腰,隻是還沒撿到就被另一隻白淨的手劫走。
愣愣擡眼,他見程榴手拿瓶子往前走到垃圾桶旁,扔進後面色如常回頭發現自己沒跟上于是走回來,手在風衣上擦了下。
“怎麼沒跟上。”他溫聲問。
左手被虛握住,楊桖有點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後裝作無事發生的繼續走,程榴就這麼輕輕牽着走在旁邊,之間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程榴。”楊桖聲音猶豫叫住他,停下腳步,程榴應聲回頭。
他低頭不看他,别扭道:“要不你回車上等我?我自己上去找沒問題的。”
程榴不吭聲,半晌聲音溫柔中帶着點笑。
“楊桖,擡頭看我。”
楊桖口袋裡扣着的手倏地停住,擡起眼。
程榴目光和煦,原本雜亂擰巴的心思不自覺沉淪平靜下,他聽着程榴帶着淡淡笑意的話。
“現在我是楊桖,我們在一起回我家,你還适應嗎?”
隻一瞬他話裡的意思楊桖便全然理解,鼻尖酸酸的他幹脆順着話問道:“你覺得呢?”
程榴用有些疑惑的目光看他,語氣淡淡又理所當然的回:“這裡是我家,怎麼會不适應呢?”
他晃了晃相握的手心朝前擡腳:“願意陪我回家嗎?程榴。”
楊桖看着他,心裡濕答答的毛巾終于得以被陽光曬透,他彎眼露出笑,說不出的幸福溢滿了心髒。
“榮幸之至。”
走進樓裡沒有電梯,兩人隔着幾節台階慢慢向五樓走去,有些生鏽的防盜鐵門拉開的瞬間發出長長的滋喇聲,進入後楊桖把唯一一雙蘋果圖案的拖鞋放在程榴腳邊後自己穿着襪子開始遊蕩。
兩周多不見他的小窩,他手輕撫過落了層薄灰的鍵盤,已經快忘了坐在桌前打遊戲的日子了。
他歎口氣,撸了撸袖子從床下面搬出來個紙殼箱,破破爛爛的邊緣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程榴慢慢走到他旁邊看着他蹲坐在地上,沉默着深呼吸一次才打開紙箱。
入目是一塊材質不菲的絲絨布蓋,楊桖輕輕揭開後才終于露出裡面的物品,他動作小心輕柔将東西一件件拿出擺放。
一個簡陋掉色的蘋果織布挂件,薄薄一疊有些泛白的校服,還有一個锃光瓦亮的金銅色獎杯,在一群老東西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楊桖垂頭看着它們眼神晦暗,回憶如幻燈片一幕幕閃過,他沒忍住從另一個盒子裡拿出擦布和清洗液開始擦拭獎杯,動作細緻入微又熟練得仿若重複千萬次。
這些是他能想到的過去的東西,也是他哥唯一留下的東西,就算看着破舊老派他也視若珍寶,像是固執地不斷加深雕刻早該被遺忘的執念。
怎麼會忘呢?他在心中自嘲的笑。
救自己于深冬、賦予新生命的救世主;也是他這輩子唯一認定的、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早就刻入脊髓,在每一個深夜側身時偏執質問。
哥,你為什麼不願意看我?
哥,我還是忘不掉你。
很久不見的煩躁不安隐隐作痛,楊桖将頭埋得更低手不自覺有些顫抖。
程榴見他面色不對迅速蹲下,握緊他冰涼的手聲音低沉嚴肅:“楊桖。”
呼吸一滞,楊桖沒反應頭依然垂着,他像死機般毫無生機得呆了幾秒,終于在氧氣重新灌入肺部後胸口急促起伏着。
程榴見他這樣眉頭皺得更深,卻沒開口隻手輕緩放在他後背幫他平氣。
良久,他呼吸終于平複,像是大夢初醒般額頭沁出薄汗,他眼尾通紅地朝程榴抱歉一笑:“對不起,好像沒找到什麼有用東西。”
看着程榴仍未松開的眉,他還想說什麼,張了張口卻還是把話咽回去。
對不起,吓到你了。他想說。
他道完歉又默默低下頭,和往日肆意歡快的人截然不同,像荒野中的一顆孤草,足夠渺小所以就算痛苦也不會有人在意。
程榴看着“自己”得發旋,嗓音暗啞開口:“别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