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一息時,他像廢棄的破娃娃一樣被随意扔到異國他鄉被迫提前大學學業,或許是兩位舍不得找好的接班人就這麼廢掉,還是憐憫的扔了張每月300英鎊的銀行卡。
河岸寒風刺骨,程榴掰斷了那張卡,動作幹脆狠戾,随後連同過往的小心翼翼舉步維艱扔進了泰晤士河裡。
過路的本地人奇怪回頭瞟向這位英俊的華人,随後離去。那夜河邊很冷,街角的咖啡店裝飾着聖誕的樹冠,沒有誰停留,隻有程榴迷茫地在橋上望着河流起伏呼吸。
他站了很久,單薄的衣料不敵風的呼嘯,手臂早已沒了知覺,眼睛也泛上血絲,酸澀的痛。
一線曙光忽然降臨,刺破河面與黑夜的邊界,如一位英勇無畏的騎士。
日出了。
眼下的烏青顯露出疲态,好像一夜間剔骨抽筋将自己重塑一遍,那個硬币像日照時的雪山般輝亮着再次出現在腦海,遙不可及的光支撐着他不要命地向上爬。
憑什麼高高在上地操控我的人生,憑什麼瞧不起我們又要我予取予求?
我偏要不如你們所願,偏要用生命去追尋愛的人。
那天起他把小小一個行李箱從他們租的公寓裡搬出去,開始半工半讀。現實中志氣沒法當飯吃,最開始的一個月他住過髒亂的地鐵站,趴過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座位,因為還沒成年他幹的都是最廉價的勞動力,工資每天到賬。
那時的程榴從不覺得痛苦,像虔誠的信徒就算百般阻撓也要靠近主;在别人多方面嘗試不同學科時,他拼了命拿績點修學分,每份項目做到完美,一個從未上過語言課的人硬是在兩周内練出了無可挑剔的口音。學期還未過半他已經到滿績點。
不顧一切的做這些,隻是為了打工的時間多一點,再多一點。他要還債,還清三年裡所有的學費和開銷,一筆天價數目。
二月八号,是中國的新年,校園裡華人很多,紅燈籠随處可見,挂在異鄉的枝頭算是望梅止渴,這是程榴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請假,學校和打工都是。
他先是把行李從青旅辦到自己租的房子裡,很小很破,牆壁有些掉漆床墊也泛了黃,但是完全靠他打工攢的錢租下的,完全屬于自己的領地。
他靠牆坐在地上,發呆片刻,似乎是這段時間裡唯一一次喘息的時刻,但也沒多久,他帶着自己的銀行卡出了門。
當有零有整的6938.7鎊歸零的一瞬間,身上莫須有的擔子好像輕了些,沒等他松口氣,腦海中的聲音又開始催促。
還不夠快,才十分之一。
程榴想盡自己所能早些回國,四年太久,他隻等得起兩年,但他也要幹幹淨淨、自由無束的回去。
所以在生日那天,他向某家投行公司遞了offer。
意料之中,錄用了。
大概因為履曆太漂亮,雖然是實習生,但項目的數量和正常員工的沒差别,工作後程榴經常踩着大本鐘零點的鐘聲出寫字樓。
偶有同為實習生的人閑聊時表示替他難過,程榴則低着頭興緻恹恹攪着咖啡。
項目多同樣錢也多,而且身為實習生他無需全勤,完全自由安排的排班避免和上課沖突,程榴甚至想不到更合适的工作。
他熬過了春夏秋冬,也重新有了手機,可卻沒再去添加那個好友。
那枚高高懸挂的硬币似乎變得唾手可得,可他卻沒有走到面前去摘下它的勇氣。
有害怕,有擔心,總覺得不夠正式,想重新開始要從見面起,所以想将一切安置在那些阻礙全消失的日子裡。
最後一筆錢還完,從銀行走出來時程榴腳下好像有雲飄過,是輕盈的,沒有負擔的。他站在湍流不息的人流裡閉起眼,自由無形又熱烈的陽光打在眼皮上,以陰雨連綿而聞名的城市也罕見的放了晴,程榴幼稚的想,天空都在為他高興。
畢業證到手的第二天,程榴即刻回國,房子已經提前租好,落地後他打車到了孤兒院。
當車窗外景色一點點熟悉,他無意識握緊手。
楊桖現在是什麼樣呢?
或許會變高,也可能會變白,他那麼不愛出門的人。
那扇鐵門伫立眼前時,他恍惚意識到自己緊張的不行,面上不顯地進門,靠着記憶找到辦公室,房間裡的女人無妨擡頭,兩秒後鋼筆掉地發出清脆的一聲。
其實那天聊了什麼,程榴已經很模糊了,隻記得自己手腳很冷,楊木槿一直紅着眼看向窗外,辦公室始終沒有第三個人的到來。
楊桖被領養了。
似乎成年後就離開了收養家庭,連楊木槿都不知道他的近況。
程榴後來在家待了一周沒出門,像是真的變成了木偶,家裡始終靜悄悄的,窗簾也從來沒拉開過,恍惚間他覺得回到那天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隻是自己似乎更麻木。
直到某天夢裡,他回到小時候某次在家裡和楊桖一起畫畫,楊木槿出門前讓他們畫出自己以後想幹的職業,楊桖屆時對遊戲上頭,分分鐘畫完後看到自己一筆未動,天真的往上面畫了一支筆和幾張有圖案的紙。擡起頭臉上帶光的對自己說:“我以後想玩一輩子遊戲,那你畫出最漂亮的遊戲怎麼樣!”
夢醒了,程榴眼角有淚,他動了動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底重燃,心跳也變得有力。
他下床走到床邊,猶豫兩秒刷一下拉開窗簾,陽光承滿暖意沖破窗戶洗涮每一個幽暗的角落,程榴也得以被曬透。
他從零開始學習闆繪和建模,機緣下與離開養父公司的技術部的邸黎相識,兩個人就這麼一拍即合,注冊了自己的工作室後開始新的事業。
他們的遊戲從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小孩說起,故事裡配角便是程榴和楊桖,還有很多程榴從記憶裡翻到的故人。
至少在遊戲裡,讓我們永遠長不大,永遠不分開。
有時夜深人靜,窗外樹葉簌簌時,他也會不切實際的想,也許未來某天,他們會在某篇遊戲帖下相遇,也有可能會在某次遊戲展上撞見。
自欺欺人的遊戲如裹了蜜的刀鋒一次次刺入心髒,一點點幻想的背後是成倍的鈍痛,但他卻甘之如饴,就當那根緣線被牽起,隻是他看不清。
可他卻真的看清了,在一個玄幻又離奇的誤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