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似乎終于鼓足勇氣,他忽然伸手捧住那個酒杯閉起眼仰頭喝下,神情像在喝一杯毒藥。
蘋果的清甜在口中蕩開,那一點酒精的苦澀帶着氣泡灼燒着舌根,但度數似乎不高,喝起來像氣泡打過頭的蘋果味氣泡水,唯有下咽後喉間的燒意提醒他這是酒。
酒杯見底,他悶聲咳了幾下,随後擡起臉問出了很久以前就疑惑的問題:“你遊戲裡的角色,有原型嗎?”
那次無意間看到的藍色絲帶小人,真的是湊巧嗎?
“有。”程榴不猶豫的道。
心底倏地被撓了一下,楊桖無意識問道:“是你的家人嗎?”
程榴目光停了一下,随後莞爾一笑:“這算另一個問題了。”
他伸手用指尖将項鍊勾過,随後一抛。
數字。
酒杯裡先前就被倒滿了蘋果酒,程榴拿起幹脆地一飲而盡,随後放下看着楊桖。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雙和如往常般的眸子此刻暗了幾分,仿若水平如鏡的湖面下暗波湧動的漩渦。
“你的手受過什麼傷?”他開口,聲音低而緩。
耳朵轟然鳴響,像一根銀線在耳邊不斷拉扯,帶着刺痛的、陳舊的記憶随着喉間的蘋果味一起湧現,楊桖感覺頭有些暈,他抿抿唇打算胡謅過去,可擡起頭對上那雙安甯的眼,欺騙的話語又都說不出來。
他沉默半晌,借着醉意開口。
“我前兩年高考的時候,路上回家遇到了一個小商販,特别小的一個孩子,那麼熱的天守着幾杯蘋果汁站在校門口。本來想給她一點錢的,可硬要塞給我一杯讓我嘗嘗,我也挺傻逼的,老師都提醒過别吃不明來曆的東西,還是站在攤子前喝了。”
“後來頭就暈了,那人把我扶進巷子裡,有幾個人,站在那裡。不太記得了,總之最後被打了一頓,錢包被搶了。”
他目光有些渙散盯着空了的酒杯,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語氣也不算沉重的娓娓道來,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空氣寂靜下來,明明是初夏程榴卻如墜冰窟,桌下握緊的雙手早已沒了溫度,太多的自責和悔恨拉着他一點點下墜,這一年裡除了幻想其實有時他也慶幸于楊桖有了新的家庭,至少有人能保護他,讓他平安、快樂生活。
“對不起。”他像是從心底擠出了句回答,氣若遊絲道。
楊桖似乎真的醉了,他擡起頭眼神直白地望向程榴的眼,竟恍惚看到那雙眸中呼之欲出的、濃烈的情緒,他吸了下鼻子,片刻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對不起?跟你沒關系。”
程榴看着他水亮的眼,盡管知道他根本沒認出自己,卻還是暗自交付真心。
“心疼你。”
楊桖聽到這句話先是沒反應,而後眼神開始變得迷茫又無措,第一次程榴在他面前這麼直接的說心疼某人,他支支吾吾半天,忽然又靜下來,像是想到什麼,整個人如卡頓般呆然。
“我們再玩最後一次吧。”他嗓子有些啞,聲音低低道。
“好。”
項鍊被握在手心,這枚硬币像無聲的親人陪楊桖輾轉,見證他人生很多轉折,或許它早已不隻是一塊鐵片,更像是楊桖踽踽獨行時自欺欺人的信仰。
楊桖阖上眼,孤注一擲的向天空抛去。
謀虛逐妄也好海市蜃樓也罷,可不可以眷顧我一次。
他忐忑地睜眼。
小熊面。
心忽然變輕,像是和雲霭比肩,面前的酒杯慢慢蓄上酒汁,這次卻隻薄薄打了層底。
楊桖看着,忽然笑了一下,拿起酒瓶将酒倒滿後一飲而盡。
再低頭眼裡似乎隻剩下程榴,那張自己的臉此刻也模糊不清,唯有那雙帶着心疼和些許無奈的眼真切深邃。
他歪了下頭好整以暇盯着他,嗓音放松顯得散漫:
“程榴,你說心疼我,我不要你心疼。”
“你喜歡我嗎?”
說完後他忽然頭一低整個人向下倒,程榴幾乎一瞬間接住他,椅子在起身間向後劃去發出尖銳又刺耳的噪音,卻遮不住程榴如鼓點般的心跳,強勢又猛烈地傳到四肢百骸。
還沒等程榴将他扶正忽然雙眼一黑,眨眼間頭開始眩暈變沉。他單手撐着桌子壓下背脊。
再睜眼,眼前人已換了副模樣。
楊桖睡着時很安靜,全然看不出平時怼天怼地地氣勢,修長的脖頸與白皙臉頰相連,羽睫遮住水亮的茶眸讓他多了一份甯和,像童話裡沉睡的公主。
他手還握在程榴手心,什麼都沒變,似乎隻是兩個身體交換了位子。程榴無聲又細緻入微的觀察着他。良久,忽然擡起相握的手,輕輕摩挲了下他纖細修長的手指,随後落下一個轉瞬即逝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