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鐘的車程漫長如沙漏中的流沙,車門剛開一點程榴就焦急下車朝小區方向疾馳奔走,他跑得很快,耳旁的風尖銳着鳴響,沒過一會兒臉頰漫上熱度,肺裡的氧氣似乎也供應不及,眼前的柏油馬路一陣陣扭曲發黑,即使這樣他仍咬牙竭力跑着,腳下步伐不要命的越來越快。
說來也巧,保安亭此刻了無人煙,程榴顧不上規定和不遠處的監控,撐住通道兩邊的鐵台架身體往上一躍,動作幹淨又果斷跨過了欄杆,接着一刻不停往程家趕,忽然大腿處傳來一陣震動,他愣了一秒急刹車止住前傾的身體慌忙拿出手機,看見上面屬于自己的号碼時忽然整個人凝滞,手僵了幾瞬才點下接通。
秒鐘開始走動,即使剛跑完步他也下意識放輕呼吸,嘴唇緊抿胸口小幅度起伏,他聽着聽筒裡傳來的幾聲蟬鳴和鳴笛聲,随後是類似抽噎的動靜,最後才是自己的聲線開口。
“原來你沒有不要我,哥。”
一開始困惑的情緒在最後一個字出現後猛的空白,接着心髒像被人攥住向下墜,程榴攥緊手機邊緣,内心最後一點希望被泯滅。
還是知道了。
他苦笑一下,壓抑住心底的悲涼,淡聲開口安撫楊桖。
“嗯,你待在門口不要走,我很快就到。”
楊桖意外的平穩,沒有激動憤怒,和這具身體的主人一樣淡淡應聲。
“等見面,我們聊聊吧。”他語氣溫和道。
程榴腳步忽然停住,有一瞬間他不想走過去了,不見面是不是就不用面對分别。他垂下眼看着鞋尖因奔波沾染的淤泥,沉默幾秒回答。
“嗯,聊聊。”
午後的陽光很好,楊桖看着女人從圍裙大兜裡掏出那些眼熟的信件時說不震驚是假的,但看着她淚流滿面又不忍嚴肅,隻能蹲在她面前放緩語調輕聲問:“阿姨,這些東西怎麼在你這?”
女人擺擺手抽噎了好幾下,像是喘不過氣般結結巴巴開口,帶着哭腔:“對不起,小榴,阿、阿姨沒幫你保護好。那個盒子,它,程先生當時因為你從公寓跑出去自己打工找房子,氣不過就…”
說到一半她又低下頭眼淚像斷了線不停的掉下來,敦厚的身影此刻忽然那麼脆弱。楊桖一時間有些震愣,顯然沒想到這個家裡看起來最在乎程榴的,是這位保姆。他握緊拳又松開,半晌擡手撫了撫女人弓着的背脊,抽泣聲弱了些,她吸了吸鼻子繼續開口。
“其實,當年你出國還發生了些事,程先生在你走之後用你的落款給孤兒院寫了封信,很…傷人,然後,你那位朋友後來回了信,說再也不要見面了。”
她手腕不穩的将一沓信捧起遞來,楊桖先一步扶住她,将信封拿走放在地上,眼裡擔心地看着面前的人:“阿姨你的手怎麼了,要去醫院嗎?”
話一出阿姨原本止住的淚又開始奔湧,她搖搖頭微笑着說:“沒事,這些信你收好,還有這份原件。”
“以後自己生活要照顧好自己,記得按時吃飯,生病一定去醫院不要自己硬抗,還有機會的話和朋友和好吧,一路走來辛苦了。”
楊桖看着遞過來的、或許象征解脫的文件,擡手卻沒有接過,而是再度擁抱了一下這位陌生的婦人,以程榴的身份。
思緒回神,楊桖靠在院牆外眼尖瞥到不遠處的人影,他愣了一下毫不猶豫抓起東西大步流星跑向他。
程榴站在原地看着人離自己越來越近,預測着幾秒後他會停下靠近的腳步。
一秒,兩秒,預想中放慢的步伐并未出現,而是愈演愈烈,他瞳孔顫了下及時張開手接住撲向他的人,震愣中就聽到一道喜悅又哽咽的聲音。
“哥,我好想你呀。”楊桖醞釀半天的情緒還是沒忍住,淚水撲滴撲滴砸在程榴頸窩裡,他緊緊環住他,嚴絲合縫。
程榴感受到頸側的濕熱卻無法觸摸他的臉,隻能擡手動作溫柔又小心的一下下拂過他背脊,安慰像小動物一樣挂在自己身上的人類。
“我也很想你,”他溫聲道。
楊桖吸了吸鼻子,許是因為神經高度緊繃了一上午,他現在克制不住唠叨,前言不搭後語。
“我把你留在那裡的東西都帶出來了,那個盒子被砸了一小下。”
“嗯。”
“我看到你去年寫的取消收養關系的協議了。”
“嗯。”
“他還…拿了份新的,說回來工作或者簽掉選一個。”楊桖說到這個聲音小了些顯得底氣不足,畢竟完全沒和人說就擅自作主。
“你選了什麼。”程榴答得坦然,手上撫摸安慰動作不停,仿佛這個決定和自己毫無關系。
“我簽了,所以才帶着你的東西出來的啊。”楊桖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尖,不等他說話又接着自言自語。
“我還遇到了你的阿姨,她和我說了很多很多,原來那封要和我絕交的信不是你寫的,原來你在國外的學費、房租都是自己打工賺的。”
“你怎麼這麼傻啊。”他哭的有點累了,重心壓在程榴身上,整個人有些昏昏欲睡,等了半天又隻等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