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藏經閣老者睡眼惺忪,瞥了眼不斷堆積的烏雲,又阖眼躺了下去。
青鳥湊過來一顆毛茸茸的頭,“怎麼,這次騙的是尼姑,還參起禅來了?”
華明娍恹恹欲睡,胡亂抓過青鳥亂動的腦袋,良久,直到輕鼾平穩傳來,青鳥才龇牙咧嘴地将自己的頭從她手上拔出來。
太上青天門上下,怕隻有顧師姐真心認為華明娍是衰弱将死之人,看看,人精神得能招得動雷劫,哪裡用得上自己看護。
青鳥目光不悅,将頭轉向一邊,藏經閣弟子驚聞天雷将至,早已被疏散回去,二層冷冷清清,黑黝黝一片,隻有些許雷光不時照耀進來。
雷雲已過六九之象,天穹陰沉如墨卻遲遲沒劈下,青鳥眼中有一絲停頓,一個不可置信的念頭劃過心頭,滾滾驚雷低沉,在天頂醞釀一場風雨,她周身羽毛炸起,頓時離華明娍遠遠的。
烏雲推搡,擠壓成濃墨揮灑天地,幾乎要把天幕吞噬。這麼大陣仗,除了九九雷劫,青鳥不做他想,整整九十九道天雷,中州地界古往今來的合體雷劫鮮有越過六十九道大檻,連那條金龍也不過三九之數。
青鳥看向華明娍的眼神跟見了鬼似的。
不消多時,正如她所料,太上青天門上空密密麻麻凝結出九重雲海,高聳如山巒起伏,雷霆蟄伏其中發出難耐的聲響。
華明娍伸了個懶腰,青鳥才注意到她額角血痂上幾不可見的暗淡龍紋。
腳下有咚咚悶響,華明娍揉着眼睛,随手抽出墊在桌腳不斷躁動的佩劍,再耐心些,她搖搖頭。
随後揮手割斷一頭亂發,發絲落地頃刻化為黏稠屍液,嘩啦啦似暴雨傾盆。
她耐心地甩幹劍身,頭發卻越割越多,青鳥眼看着華明娍頭發如雨後春筍瘋長起來,她靠坐一處手腕熟練翻飛,直到有斷發正常墜地。
青鳥默默退開更遠。
雷劫跟華明娍推衍得大差不差,騙半拉金龍容易,騙龍血村蠱修也容易,唯獨騙一個無法修行的凡人千難萬難。凡人之力擾亂天命,瞞天瞞地,天道被騙爽了自然少不了一頓九九雷劫。果然淺見寡聞者才是世間最危險的存在,無知無畏,隻需要一點助力便能比見多識廣的修士更勢不可擋。
隻是能诓來這個雷劫是她的本事,能不能劈下就另說了。擾亂天命珠和打碎它是兩碼事。
雷雲逡巡,不知下一刻是劈是退。再等等,華明娍收劍入鞘。
當兩截天命珠你追我趕,在城主殿肆意争鬥,樂安真人就心叫不好。
果然,下一刻,兩個光團連連相撞,金龍吓得肝膽俱裂,他毫無保留地把逐鹿城的氣運都灌進天命珠内,但自己仍然完全失去對天命珠的控制,不好的預感湧上他心間。
殿下,廣千秋雙手顫抖,識海被攪得翻天覆地,天命珠裡島主殘留的神識已被她喚醒,可天命珠仍不太聽自己号令,準确來說,她隻能控制一半的天命珠,兩截天命珠排斥對方,即使她強行拉走一半,另一半也會橫沖直撞殺上去。
難道真如樂安真人所說,東極島已失天命?廣千秋眼底陰霾密布。
“是你!”金龍大喝一聲,蒼老的身子幾乎站立不住,失去天命珠的維系,黑氣迅速從他七竅中噴薄而出,老人原本松弛的臉頓時被吸出幹巴巴的溝壑,龍三抱頭痛苦掙紮,他一頭失了肉身的老龍,沒了天命珠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東極島的人就是陰魂不散,惹人厭煩,一群老弱病殘就該乖乖躺棺材闆,死都死了還抱着天命珠不撒手,非要跟他做對,現在連一個廣千秋都能給他使絆子了。
眼看天命珠任憑他如何使手段都不再理會,多年吸取的氣運一朝給别人做了嫁衣,龍三捂住黑氣,氣急敗壞。這麼久他竟然一點沒發現異樣,那個老東西竟然把自己獻祭給了天命珠,怪不得東極島的人能這麼快就趕到中州找到他。
逐鹿城黑煙正在消散,龍三乏力的手掌貪戀地拂過那些單薄的黑煙下蓬勃旺盛的氣運。
他憤怒眼眸因為快速衰老變得渾濁無力,龍三一手扶着癟成幹屍的頭顱,眼神逐漸瘋狂。
廣千秋還在揮舞滄海杖,竭力躲開另一半天命珠的碰撞,然而,一陣心悸壓來,她腳下一空,踉跄着向前栽去。
“既不欲吾生,則共赴黃泉罷。”龍三忽然挺直了身體,幹枯的下巴一張一合,尤為陰冷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