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近來少雨,可古怪的是今夜,夜幕低垂,烏雲壓城,交錯的街巷連帶着遠處的宮城都被籠罩在一片沉重的陰霾之中。
扯着嗓子呼嘯的風走街串巷,像是無數細碎的歎息在耳邊回蕩。
一片寂靜中,尚書府的大門被粗暴地撞開,一隊身着貔貅服的南廠特使魚貫而入,為首的薛丞手持聖旨,目光如刃,脊背挺直如松地在堂前站定。
“奉陛下谕旨,兵部尚書方商及其子方戚勾結叛黨賀氏一族,罪不可赦!即刻革職查辦,擇日抄家流放嶺南郡!”
“呵……居然還出動了南廠使,陛下還真是看得起老夫。”方商跪在地上,雙手撐地,看不清楚表情,可微微顫抖的背影還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慌。
從前無論是幾品官進了他這尚書府,向來隻有點頭哈腰的份,嘴裡說的也多是一些奉承話,何曾如今日這般屈辱?
身旁的方夫人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像是無依的浮萍般,難以置信道:“老爺……您說句話啊,戚兒這孩子一向乖巧,如何會和賀家叛賊攪和到一塊去?”
方夫人的聲音已帶上哽咽,可方商依舊沉默,戚兒與賀冕私聯是他默許的,他沒料到陛下的劍會這麼快指向他。
府中的仆從被驅趕到院子裡,瑟瑟發抖地擠在一起,眼神中滿是驚恐和無助。
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們心知肚明,卻仍忍不住抱着一絲奢望。
夜風穿過敞開的府門,拂過方商額角滲出的冷汗,汗珠順着臉頰緩緩滑落,滴落在手背的青筋上。
薛丞快意地勾起唇角,微微擡手,身後的兩名南廠使立刻上前架起方商的胳膊,後者卻死死跪在地上。
廳堂内的空氣凝固成冰,隻有蠟燭的火苗在風中搖曳,投下斑駁的影子。
“且慢!”方商的手指緊扣着地面,甲縫裡嵌滿了細碎的砂礫。
他緩緩擡起頭,眼中的光芒像是即将熄滅的燭火,“戚兒何在?”
“叛賊已經伏誅。”薛丞迅速接話,“與賀冕遊船私會,陛下震怒,焉得活路?”
“什麼?!我的兒啊!”方夫人大吼一聲,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方商還是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眼皮無力地耷拉着,語調平平,“方永呢?”
薛丞揮了揮手,身後的南廠使便架着方永走進院内,由于他不良于行,幾乎是被拖拽着丢到了方商跟前。
他的衣襟在掙紮時被扯亂,眼裡含着尚未宣洩幹淨的怒火,“大膽!就連陛下都得敬方家三分,你們怎麼敢……”
“孽障!住嘴!”方商又急又怒,大喝一聲。
方永擡起頭,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薛丞的眼神居高臨下地落在狼狽不堪的父子倆身上,“走吧,否則皇上該問罪了。”
南廠使再次上前,粗魯地拉扯方商的肩膀,心中早已沒了從前對他的畏懼顧忌,甚至因為其在朝中為官不仁,作威作福多年,拉扯的力道蓄意加大不少。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打破了夜的沉寂,又迅速消失不聞。
“走!”南廠使個個皆是虎臂蜂腰螳螂腿,此時推搡着方商,力道大得讓他一個踉跄。
方永仍舊狼狽地倒在地上,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胸口随呼吸劇烈起伏,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父親被帶走。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緒都封死在口中,自從他成為一個廢人,最經常體會的便是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府外,馬蹄聲漸行漸遠,夾雜着鐵鍊丁零當啷碰撞的清脆聲響,漸漸消失在夜風的嗚咽中。
院内的仆從們如大夢初醒般四散而逃,從前方家是棵參天大樹,庇護着他們。作為方家的家仆在京中為非作歹是常事,而這棵大樹說倒就倒了,留下一堆猢狲作鳥獸散。
院裡很快就沒了人,廳堂内的蠟燭燃到了盡頭,火光微弱地跳動了幾下,終于徹底熄滅。
黑暗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悄然籠罩了整個府邸。
方梓筱躲在廂房的窗後,透過半掩的簾子窺視外面的動靜,她的手指緊緊絞着袖口的繡花,因為怕被發現而不敢點燭火,隻能藏在黑暗中張望。
“姑娘,外面已經鬧成一團了,奴仆們都跑了,老爺被帶走,夫人昏厥,大少爺那腿腳又是個不頂用的,您還是趕緊收拾些細軟,咱們趁夜從府後的巷子逃走吧。”姚氏低聲催促道,手裡拿着一件披風,神色慌張。
“真是晦氣,不過回府一趟,怎麼就遇到了這起子事?”方梓筱低聲抱怨道。
“姑娘,不能再耽擱了!”姚氏的聲音帶着幾分焦急,手中的披風被她捏得皺巴巴的,“否則咱們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