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坊的吹奏進入哀婉的後調。
“但是什麼?”難辨喜怒的音色從中央傳出。
“今日天明時,臣女将将趕赴京城,幸得陛下寬仁,派陸大人護送。隻是水路濕寒,尚有不适”,阮绮華眼角微微紅潤,愈發露出乞求的神色,“評彈曲藝複雜,臣女如今的情況,恐是不能完好展現。”
大殿中的氣氛凝滞。
坐得遠些的衆人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方才竊竊私語的各家官家權貴齊齊望向那一抹月白。
她在拒絕陛下嗎?
金碧輝煌的大殿好似空曠下來,隻餘下角落的山景擺件潺潺流水聲。
阮绮華獨獨立在其中。
在場衆人的表情各不相一。身前,是面帶緊張的阮氏夫婦;右側,柳尚書以及相熟的官員們,臉上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景仁帝登基數年,早已不是當年因冬日早起上朝鬧别扭的無知帝王。
有心人注意到,早年間皇帝身邊跟随的老人。上至攝政王陸臨淵,下至身邊的宮女太監。似乎都從高位下了來,甚至是……不見蹤影。
在場的各位官家都是人精。不論是誰,此刻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當衆駁了帝王的面子,不可謂小事。
沉默的片刻之間,場中已經有了或恐懼、或看戲的神色。
阮父阮母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透出隐隐擔憂。
所謂官職,于阮家而言不過是個虛名。可江南的水已然混亂,阮家此舉來京,不為了當什麼京官、高官,更多是為了保全一家老小的安平。
今日此舉,駁了柳家的面子事小,無非是日後在朝中受些擠兌,官場進步難些。
可君心難測,若是惹怒了天子……阮富明不安地看向珠簾後方。
年輕的帝王面色不變。喜怒不明。隻低頭把玩了手邊的珠串。
殿中持續的沉默。
帝王身側,嬌媚的女人眼波流轉。算準帝王不願再出聲。冷哼一聲,向殿中人遞了個眼神。
柳如霜會意,似乎終于得到了某種許可。當下冷哼一聲,“阮妹妹這是在責怪陸大人護送不力,還是要掃陛下的興?”
終究還是來了。
駁帝王面子,掃陛下興頭。好大的一頂鍋。
氣氛不出意料地劍拔弩張。
一身精緻月白宮裝的美人被驚了又驚,面上的委屈已經溢出言表,如山林慌亂的小兔,慌忙地擺手,淚水盈于長睫。
來不及細想,她隻能聲音顫抖地接着開口,“請陛下寬恕,臣女,臣女不才,為陛下準備了一番别的節目。不過,若要完整呈現……”
阮绮華咬唇,可憐兮兮地盯着景仁帝。
男人還是一幅不在意的模樣。頭也未擡。隻擺擺手,示意身旁的容妃接管此事。
女子又是一聲冷哼,塗着火紅丹蔻的手指将發絲挽至耳後,“當是如何?”
“若要完整,還請陛下恩準,許柳二小姐協同臣女完成賀禮。”
一時間,場中又響起了細語的聲音。
二人合力賀禮,如獻曲,或吟詩作對,确實是是常見的賀禮形式。若互相之間默契十足,互相做襯又處處相合,讓人耳目一新的同時又可留下深刻印象。便有可能被當場的兒郎看中,一朝登入心儀的貴人家。
早些年間,柳如霜的母親趙氏同當時還隻是小小教樂坊女官的容妃便是以這樣的方式在宮宴中一鳴驚人的。
可方才,柳家小姐明顯是想要給阮绮華下絆子,這阮氏小姐難不成如此好心?抑或者,是别有用心呢。
不等衆人繼續揣測,景仁帝的聲音已經落下,“準了”。
阮绮華對着柳家小姐笑笑,“那麼還請柳家姐姐,為臣女再奏一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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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的目光聚焦到了大殿中央,兩位妙齡少女,一站一坐。
碧青色衣裙的少女端坐,水袖飛舞于琴弦,流暢的樂曲溢出指尖。樂曲激昂之處,引得衆人頻頻側目。
但更多的目光,還是被一席月白宮裝的精緻女子捕獲。
上京從不缺美人。在座的各位世家貴女,個頂個都是按照宮娥的标準培養,舉手投足,盡成畫卷。
但若同大殿中央的女子相比,卻又暗淡幾分。
大殿正前,一桌,一案,一筆洗。
那女子亭亭立于桌前,鬓發如雲,膚若凝脂,臉上尚且帶有初登殿堂的嬌羞,提筆挽袖,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皓腕,落筆時,身上金絲繡出的花卉蝶紋活靈活現,似要翩然而飛。
揚起微笑示意衆人時,竟昳麗近妖。
與盛放的容貌相得益彰,即便是被寬大的宮袍裹住,宮燈映照下,那盈盈一握的腰身與豐潤飽滿的身段,也無不彰顯她的雍容。
腰下綴彩色飄帶數條,加之流光錦緞制成的雲肩[1],輕輕動作間,裙角翩跹。
仙樂空靈,入玉珠落盤,揮毫灑墨,女子一氣呵成。
一曲終了,阮绮華的臉上勾起淺淺的笑容。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