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绮華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然後眉心輕輕皺起。
在甯州,評彈确實是一種古老又傳統的演出技法。通常以說為主,說中夾唱。
夏日炎熱,甯州氣候潮濕。一切都顯得黏稠。
她性子憊懶,興緻上來,央著爹爹給她招畫舫遊船。三層十二根龍骨的龍首船,阮父大手一揮便是數艘。
前三後三,隻為保護阮氏千金一人。
湖上微風拂面,湖水碧青。戲台高高,背後是侍女搖扇,是時令瓜果不斷投喂。
環肥燕瘦,十幾個妙齡美人環繞演奏。
每每演出結束,隻要是上了畫舫的伶人,阮氏的主事甚至會給她們一人一袋子金瓜子。
出手之闊綽,讓甯州的戲班子沒有不知道她的。
不過,這都是往日了。
近兩年,她多少也是聽到一些捕風捉影。國庫空虛,不少人盯上了權力式微,财力富足的阮氏。
因此,雖她被家中保護得很好,爹娘也隻說近期家中生意有些許波動,但她多少有些預感。此番來京多少有些避險的意思。
……還以為天子腳下,安分些便可苟住家族的财富。
思緒收回。
阮绮華心中失笑,如今的形式,怕不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窟。
她不動聲色地瞥一眼柳家的席位。
在她的右前方。相對更加靠近中心位。
今夜的規格,以她父親的職位,加上新入京受的青眼,都尚且隻能坐在第三排。柳家小姐坐在她右前,又如何會是善茬。
饒是她對朝中官員不甚了解,也不難由當下的情形猜出柳家手握實權。
更何況……方才容妃同柳二的對視,不容忽略。
她多半是在不經意的時刻踩到了這兩位的紅線。
既然如此,眼下這般,便不單單是讓她表演家鄉技藝,為宴會添彩的無心之言了。
分明是……上台子唱戲,拿她當伶人。
阮绮華挑挑眉,向來隻她聽演奏,何時輪到旁人按着她上台。
上台,是掉價;不上,是當着聖上的面,殿前失儀。柳家小姐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盤。
再次對上那青衣女子的眼,那張精緻的臉此時隐隐含着譏諷,仿佛對她的出醜勢在必得。
心中百轉千回,阮绮華面上卻蓦地劃過一絲笑意。
一朝春來,氣氛如雪水融化。
方才好似停滞的宮廷樂坊終于傳來了聲音。
她側眸,給了自家爹娘一個安撫的眼神。
首富之女,不是這樣好當的。
呵。
再次擡眼時,她已然面色一轉,臉上的血色消失殆盡,柔弱地擡眼盯住柳家小姐,“多謝姐姐挂念。”
今日的宮裝是他人準備,同她平日的風格并不相符。方才穿上時,阮绮華尚且不滿它顔色頗為寡淡,襯得她氣色不夠足。
現如今這月白的廣袖,倒是成了掩護她的軟甲。
病弱的美人用手帕極力掩住咳嗽,鴉羽般的長睫微微顫抖,還是免不得隐隐有一絲咳嗽聲溢出。
起身時,柔弱蒲柳的身姿讓四周盯着她的數雙眼睛紛紛一顫。
一半是驚顫柔弱易碎的美麗,瓷白的小臉,無端讓人聯想到江南煙雨中,精緻易碎的美麗瓷盞。
另一半則是因為,無人注意的地方,柳如霜分明看到,阮绮華向她送來似笑非笑的一眼。
她心中一跳。下意識地偏頭,想找尋珠簾背後的視線。
江南阮氏,綢緞生意發家,阮绮華是唯一的掌上明珠。
柳如霜早就聽說過她驕橫無禮的性子,她滿以為這嬌小姐會蠻橫拒絕。
可如今阮绮華并不躁動,甚至對她回以眼神。
難不成是早有準備?她摸不準不知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柳如霜确實不是傻子。
尚書府夫人,她的阿娘,同當今聖上的寵妃裴音榮是手帕交。柳式尚書輔佐兩朝帝王,是當之無愧的高門大戶。
尚書府嫡親的二小姐,自然不僅僅是面容較好的花瓶。柳如霜十七歲便以一手曲水流觞名動京城。
去歲及笄,及笄宴上的兒郎使勁渾身解數,隻想博美人一笑。如今尚且待字閨中的原因隻有那衆所周知的一個。
聰慧如柳如霜,隻方才的一眼,便已經嗅到了危險的訊号。
“陛下。”
柔弱的美人捂住嘴,露出隐忍神色。“臣女有幸,為陛下與貴妃娘娘演奏家鄉技藝。”“隻是……”
阮绮華咬咬唇,蹙眉擡眼,一派為難模樣,怯怯地望向珠簾後方的人。
場中已然安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