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安靜下來。隻餘下帳中的篝火燃得劈啪作響。
不少人都聽聞阮家小姐是扔着玉石長大的,世間最華貴的绫羅綢緞都是她司空見慣之物。為了哄這位千金開心,不少珍貴的物品更是存在皇宮一件她一件的情況。
那麼她會索要些什麼呢?錢财,抑或幹脆要個官職?
借着秋闱索要官職的不是沒有,圍獵的本質是給各家的兒郎女郎一個露臉和展示能力的機會。再說大雍的女官少,但不是沒有。阮氏坐擁金山銀山,難免被人觊觎,她若借機讨要個女官的位子,憑着阮家的财力稍微活動一下關節,再調到實權的位子……
衆人的目光中難免摻雜八卦和好奇,阮姑娘說出的越稀奇,名次靠後的人能提要求的範圍便越是大。
阮绮華沉默良久,大概在思索措辭。
衆人好奇更甚,親手将自己從第一名的位子送到了第三名的宋臻也不免于外,此時正雙手抱臂饒有趣味地等阮绮華開口。
篝火旁邊,火星子飛起,濺到她的衣擺,映照她紅潤的臉龐。她确實并未想到自己能排在第一個,原先設想的低調發言似乎不再适合。隻能飛快在腦海中構思新的措辭。
“感恩陛下寬仁。臣女确有所求。”阮绮華抿唇,閉眼,然後擡眼直直地看向龍椅上的帝王,“此番進京,阮氏上下均深深感受到了大雍的繁華與富強,也見識了衆多朝堂肱股之臣的宏才大略,對先前的冒昧和激進感到深深的羞愧。”
“今日臣女僥幸獵得野獸,希望以此代表我阮氏向陛下表示衷心,祝願大雍富強壯大的同時,也想為阿爹求一份祿根[1]。為大雍盡力。”
少女的聲音有着特有的雍容,此番刻意地說些正經話,少了幾分平日裡的慵懶,更多地表露出年輕的意氣風發。
費勁取得如此好成績,卻隻是為阮父求一份祿根。這難免有些投機取巧,溜須拍馬哄陛下歡心的嫌疑。
待求賞的其他四人則表情各異。
宋臻不知道阮家小姐心裡打的何種主意,在場的,除了阮氏父女,也許都對此感到驚訝。她起了質疑的心,狐疑地看着阮绮華。
家境類似,将将卡在第五名的林、趙兩家公子笑容僵在臉上,不約而同地臊眉耷眼起來。
一天白幹了?!好不容易今年可以求賞的名額由三個擴到了五個,他們倆哼哧哼哧在山上跑了一下午,到頭來稀粥變米湯,還得裝視金錢如糞土。
蒼天啊!
二人心中默默流淚,無語問蒼天。
他倆倒是期盼着頭幾位能站出來換換畫風,可惜世家大族本就不是沖着彩頭來的。方才阮绮華提完之後,臣子紛紛附和,季翰林、将軍府宋姑娘,都很輕松地提了點不痛不癢的小彩頭。到了柳如霜,更是幹脆向陛下讨了個吉祥話。
他倆再有心思,也隻能被按在地上。
憋着說了幾句,配上二人褴褛的衣衫,以及摸爬滾打一下午、眼中險些冒出綠光的情态,強裝清高的倔強模樣屬實有些惹人發笑。
始作俑者阮绮華倒是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會折騰出這些個事端來。她的目光已經被景仁帝吸引走。
興許是等得有些疲倦,景仁帝在司禮太監的宣讀聲中慵懶地半閉上眼。手掌從桌下拿了上來,一隻手摩梭着桌面的獸皮,另一隻手,則半握拳抵住臉頰,将頰邊的肉擠出一個輕微的弧度來。
這是一個很懶散的姿勢,像打盹的危險大貓。
她敏銳地注意到了半握拳的那隻手。從她的角度看去,景仁帝的這隻手掌心暴露在了視線中。
燭光恰好照在了這一側,她看得分明。
細長的紅色擦痕和微微翻起的皮肉……
她低頭,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原本白嫩的掌心,此時布滿了傷痕。這是她在拖拽背簍時,被粗粝的麻繩擦傷的。
再次看向景仁帝的手,她無比确認,這分明同她一樣,是被擦傷了。并且很有可能,同樣是被麻繩擦傷的。
那麼問題來了,天子金枝玉葉,怎會有機會接觸到粗粝的麻繩?
阮绮華一錯不錯地看向桌案後方,高大的男人。對方似乎尚未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側過頭去,在同身側的太監交流什麼。
今日秋闱,龍椅上的男人換下了繁複的禮服,頭上也換上了輕便的掐絲琺琅冠。可不知為何,景仁帝鬓邊的發絲有些淩亂,不似平日的一絲不苟,反而有幾縷頭發散溢在外。
她想起了今日莫名其妙出現,又偷偷順走了她背簍的眼生文官。她本以為是因為她來京城的日子尚淺,可眼下看來,怎樣的文官會偷偷參加圍獵又跑掉?
何況,她環顧四周,帳子裡似乎并未有那張面孔。
阮绮華盯着高台之上的景仁帝,桌子擋了他的大半部分,她無法通過辨認身形确認身份。可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讓她腦中浮現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低聲詢問起身旁的阮父,“阿爹,今日未時至戌時之間,陛下和諸位大臣一同在帳中等待嗎?”
阮父不明所以,為何好端端地問起陛下來?自女兒上山後,他的心神仿佛跟着女兒一塊上去了,那群同僚的高談闊論他隻是應付幾句,現場的情況,還真記不太清。
但看着女兒古怪的面色,阮父隻能努力回想。
“似乎……中間好像出去過一段時間。”阮富明有些遲疑地開口,計時的沙漏放置在高台上,他模模糊糊地記得,柳如霜問他阮绮華的行蹤時,他着急地撇了一眼沙漏。
那時的桌案後,似乎的确沒有陛下的身影。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