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書畫名家,王铎淵的臘梅圖。
阮绮華輕輕挑眉,視線在搖動的扇面上停頓幾息,又随意朝外瞥了一眼。
臨近冬日,确實是快到賞梅的季節了。
扇子搖得很應景嘛。
察覺不對,景仁帝的耳尖染上一抹紅色。
好半晌,他輕咳一聲,終于又恢複了平靜,“那麼,你在禦前正街撿到的東西呢?”
禦前正街撿到的啞女經曆凄慘,但身份存疑,說出來,讓景仁帝幫忙找尋身份,是最好不過了。
她隻是一個撿到傷患,好心帶回去給府醫療傷的路人,老實交代出來也不會有何問題。
但是……阮绮華心下歎息。
還是不能說,一則,啞女身上種着陸大人相同的毒,若是皇室知道了啞女的存在,派禦醫探視,甚至直接接走,那麼她該如何為陸大人提供解毒方案;
二則,啞女那一身傷,正好就是權貴折騰出來的。走漏了風聲,悄無聲息地死在某個角落,也不無可能。
除非對方心甘情願,否則低位者,是永遠不能占到真正的上風的。
她一時間心下無奈起來,景仁帝的步步緊逼讓她難以捉摸,對方到底知道什麼,知道多少,她完全隻能靠試探。但方才那樣莽撞的行為,無異于拿項上人頭開玩笑。
她不能再冒一次險。
景仁帝頗有耐心地搖着扇子,不時端起茶盞喝茶,抛下刻意沉穩的氣質,景仁帝的面容相當年輕俊朗。
扇尾的璎珞晃蕩,好一派閑适風流。
不過這笑容沒有持續多久。
“咚咚——”隔扇被人敲響。
是馮公公的聲音,“陛下,那位求見。”
隔着薄薄的隔扇,背後的人影阮绮華看不清楚。隻知道微微躬着背的司禮太監身後,有一個身量頗高的影子。
扇尾的璎珞停了,景仁帝的笑容頓住。
嘴角幾不可聞地扯動兩下,似乎頗為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阮绮華,門外又響起那人的敲門聲。有規律的,不急不緩,但聲聲都敲擊在屋内的人心上。
模糊的人影就那樣站着,不發一語,氣定神閑。
寶座上的景仁帝輕輕握拳,無聲地同那人在對峙半晌。終于恨恨地合上折扇,将臉偏到另一側,看也不看對面的阮绮華。
“你走吧,阮氏。”大赦的聲音響起,帝王不耐地揮揮手,動作不甚優雅,仿佛在趕蚊蠅。
被當做蚊蠅的阮绮華半點也不介意這樣的待遇。顧不得幹澀的嗓子與久坐後僵硬的脊背,得到赦令的她馬上謝恩,利落地提起裙擺就要推門往外走。
即将觸碰到外面那人的影子。
“等等,走這邊。”
景仁帝指了指方才她上來的小梯。
雖然漂亮,但旋轉的小梯本就陡些,加上年久失修,她方才上來時已經有些費力,此時讓她從這走……
阮绮華額角微跳,顧不得那麼多了。
誰知道這古怪的景仁帝會不會又改了念頭,她還是速速逃離為上。
離開觀景台的那一瞬,隔扇後的門也被人推了開來,是細收白皙的一截腕子。
阮绮華愣了愣,某名覺得有些眼熟。
戲台的聲音又悠揚起來。
她隻能眼含感激地最後看了眼那個方向,不論外頭站着的是誰,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緊握着扶手,好不容易走下木梯,她沒來得及喘口氣,一方散發着淡香的精緻繡帕遞到了她眼前。
是先前指路的鵝黃宮裝女子。
她望着那人頭上的孔雀翎有些愣神,阿娘說過,宮中有資格戴這孔雀翎的妃子不多,這位不僅戴了,還在容妃唱戲時,得以守在陛下身邊。
男人都是很精明的。萬人之上的帝王更加。
他們可以很輕易地分清寵物與愛人的區别。比如他們可能嘴上對另一個女子說着山盟海誓,甚至給予很多人冠絕六宮的寵愛。
但他們絕不會将真正珍重的愛人放到戲台,讓她被當做伶人亵渎。
阮绮華将視線望進女子柔柔笑着的雙目中。
所以這位挂着淺笑,如蘭花般溫柔的女子,應當就是出身于太傅言家,人淡如菊卻地位不可動搖的,皇後言氏了。她福身行禮,又被女子輕柔地扶起。
“好了,不要拘泥與這些小節。方才是怎的了,額上出了這許多的汗。”皇後将手中的繡帕塞到她手心,她這才發現,自己的額上、手心,已經是汗濕一片。
“多謝娘娘。”她接過來,将額上的汗細細拭去,這期間,溫柔的蘭花皇後,還伸手将她鬓邊的發絲攏到耳後。
馥郁的香氣随着皇後的動作散發出來。
連熏香都用的蘭花香嗎?阮绮華有幾分失神地看着皇後湊近的臉,這是一位與熱烈張揚的容妃完全不同的娘娘。确實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她沒有拒絕對方的靠近,隻在心下默默提醒自己,莫要忘了皇家無弱者。
鵝黃宮裝的娉婷身姿與豔麗的江南美人站在一處,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完美的風景。
除了不遠處的季翰林。
男人正站在二艙門口,半張臉隐在陰影裡,眼神盯着阮绮華二人,不時閃爍。方才在桌上與衆人推杯換盞時的熱情與君子風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從身體縫隙中絲絲溢出的陰冷。
腰間的玉佩被他緊握在手中無意識摩梭。
墨綠色的長衫包裹着身體,像極了某種在山林中蟄伏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