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大,甲闆上激蕩起層層水花。
有驚叫聲響起,二艙的莺歌燕舞被倉皇的尖叫打碎。滿面紅光的權貴還沉浸在溫柔鄉,下一瞬間便被“刺客“的傳聞激得身子軟下,大堂中亂作一團。
異動出現的一瞬間,高台上的景仁帝敏銳地将言皇後護在身後,同時從一個相對隐蔽的角度觀察場下的一切。
為了更好地觀景,危險來臨時,無遮蔽的頭艙無疑是最薄弱的地方。帝後二人對視一眼,果斷決定立刻從小門處的樓梯離開觀景台。
小梯狹窄陡峭,暫且沒有其他人的腳步聲。景仁帝沉下眼眸,抽出腰間的軟劍來,一把塞到言皇後的手中,低聲哄道:“護好自己。”
小蘭花皇後也不推辭,當下利落地接過劍,反手将軟劍背在身後,“跟好我後面便是。”
于是當馮保踩着小太監的腳步,匆匆來到頭艙下方時,見到的便是如此的場景:
英明神武的景仁帝手持短匕亦步亦趨地跟在言皇後身後,而前方以溫婉著稱的言皇後,手持軟劍興沖沖地就要往傳聞有刺客的大堂奔,景仁帝拉不住,隻能跟在後面低聲地勸。
馮保額角一抽,一個閃身就到了一行人的最前。
“陛下!”向來佝偻的脊背挺直起來,他的目光直直地越過言皇後,落入景仁帝的眼中。
多年主仆的默契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達到巅峰。景仁帝長腿一邁,高大的身軀将皇後擋了個結實。
隻方才一眼,景仁帝心下已經有了數。此刻他穩穩站定,手中的短匕也不着痕迹地收了起來,正準備反頭給皇後一個安撫。
就聽見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有什麼東西撲到了他面前。
“你們這幫狗奴才,竟敢動本宮,放開!皇上,皇上!您要替我做主啊。”紅衣女子被兩名侍衛丢到皇帝面前,顧不得周圍的景象,當即便是朝着景仁帝的腿抱了過去。
嬌媚的臉上是一片委屈與憤怒,“皇上,陸大人非要叫下人将船隻掉頭,臣妾好心勸阻,他竟聯合馮公公将臣妾強送過來,這分明是罔顧皇家規矩,蔑視大雍威嚴!”
“噢?馮公公,确有此事嗎?”
景仁帝撤開一步,避開了容妃的觸碰。言皇後微微一笑,貼心地挽住帝王的手臂,無視女子噴火的雙眸,沖着地上的女子但笑不語。
馮保躬身行禮,“回陛下,方才陸大人來報,船上混入一名刺客,重傷季翰林與其仆從後倉皇逃脫,陸大人急于追捕,這才強令船隻調頭。至于容妃娘娘,聽見季大人受傷之後,神形慌亂,要往危險處去,小的實在是沒有辦法,這才吩咐侍衛将娘娘請來二艙。”
他回話的模樣低眉順目,語氣中帶着太監特有的細軟,但聽到這話的容妃卻是美目圓瞪,顯然是對他的話不滿意。
可惜馮保這樣的人精如何會給容妃說話的機會,話茬子不停,見縫插針就是接着回禀:“眼下太醫已經趕到尾艙醫治,想必季翰林吉人自有天相,應當無大礙。隻是不知......”“不知什麼?”景仁帝眉眼一擡,嘴上順着馮保的話茬,審視的目光卻從未離開過地上的容妃。
“為了保護太醫安危,小的是攜侍衛親自護送其前往尾艙的,歸來途中,聽見容妃娘娘在船夫的艙室與陸大人争執。”
“三艙人員混雜,隻是不知,容妃娘娘怎會去那樣肮髒的地方。奴才是關心娘娘安危。”
方才叫嚣的女子突然啞了聲,她又如何能說自己是看到馮保匆匆帶人出去,以為表弟季赫楚已經壓着阮家那小賤蹄子辦完事,這才去盯着船夫不許調頭,要将事情鬧大,讓船上的每個人都去見見阮绮華的醜态?
她的身子猛地僵住,跟旁邊二艙中的喧鬧形成鮮明對比。
無法,她隻能将美目中蓄滿淚水,含淚擡起,楚楚可憐地看向景仁帝。
肉眼可見地,景仁帝的視線軟了幾分。與此同時,言皇後攀附在他手臂的手默默放下。
“容妃的事情先按下,你方才是說,陸大人去追殺刺客了?那麼他可有受傷?刺客又是否被成功捕獲?”
一連串的問題滾珠似的從景仁帝口中說出,自他說出第一句,言皇後便識趣地退到了後方,安靜地回歸了不争不搶的模樣。
容妃則恰恰相反,炫耀溢滿了雙眼,伸着脖子想要給皇後遞過去。奈何對方眼角都沒擡,隻雙手交疊在景仁帝背後,安靜地當一尊佛像。
景仁帝看着馮保,對場中的暗流湧動絲毫未覺,馮保則是斂着眉目,老老實實答話:“回陛下的話,陸大人方才走得匆忙,奴才隻隐約見到大人面色虛弱,手臂上有些血迹。至于刺客有沒有被抓獲,怕是還得問陸大人。”
話音未落,有一人長身玉立,單手執劍。施施然站在在二艙門口。染血的袖子微微擡起,男人的身材并不十分具有威懾力,但他出現的一瞬間,卻不知不覺将全場慌亂的目光都吸引過去,那是奇異的鎮定人心的力量。
景仁帝一行人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
理所應當的,陸臨淵環視全場,然後同左前走來的陛下拱手屈膝,作勢要行禮,被匆匆捉住他手臂的景仁帝攔住。
“無需多禮。”
陸臨淵點頭,“那微臣便先向陛下彙報刺客的情況?”
景仁帝尚未說出口的問詢就這樣被噎住,隻能黑着臉瞪着陸大人身上的血迹兀自憋氣。
面上的不忿讓離得最近的年邁恭親王撫着胡子連連歎息,心下暗自嘀咕:
傳言陸大人卸任攝政王是被迫,眼下看來,君臣之間的嫌隙是真非假。
“刺客已被陸某與宋将軍之女聯手捉拿,現将其關押于尾艙,為了諸位的安危,接下來還請諸位稍安勿躁,陸某已同陛下請示,船隻正在回程,靠岸後會由大理寺的人護送各位大人平安回府。”
場中年長些的大多都清楚,陸臨淵在朝中的聲望與話語權一度高過真正的天子,即便是退任大理寺卿後,滿朝文武也沒有幾個不長眼的敢去觸他的黴頭。
這之中,少數地例外便包括了年輕帝王的幾位年邁血親,這幾位常年待在各自的封地,偶爾會對成年後的景仁帝上幾封不痛不癢的折子,讓當心陸臨淵功高蓋主。
不巧。代表性人物便是年邁的恭親王,陸臨淵此番把衆人安排得妥當,卻無形中蓋過了皇室的風頭,還一把将他又從船上送回了西北。他當然想說些什麼,然而此刻,景仁帝負手站在陸大人身邊,對他的安排不做任何異議,甚至隐隐有贊同。
這讓恭親王隻能憋着氣吹胡子瞪眼。
懷中的年輕舞姬想要輕撫他的胸口,幫他順順氣,被他沒好氣地一把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