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就去嘗嘗杏花樓新出的豬肘子......”
攝政王府下人院落,門童小九小心地收起藏在枕下内袋的小錢袋,看了一眼旁邊呼噜聲震天的搭班小六,皺了皺鼻子。
好心情地默默決定賞好友半個,不,三分之一個肘子。
雨水洗淨後的月色澄澈溫柔,烏衣巷的各處角落,盡是好眠。
天色擦亮,
陸大人披上绯紅官袍,腳步在東廂房門口停下。
按照慣例來服侍大人穿衣的小侍不敢打擾,低頭在角落隐匿。
豆蠅般的小眼卻默默盯向绯紅官袍的一角。
陸大人似乎什麼都沒做。
“大人,該”上朝了。
那片绯紅飛速轉身,打斷了他的話。
男人顯得很緊張,食指靜默地豎起貼在唇邊,側耳靠在門邊确認裡面的人還睡着。終于心滿意足地轉身走了。
尊貴的陸大人在滿朝文武隊伍的最後踏入了金銮殿。
遊船不盡興,今日的朝堂上少不得幾番唇槍舌劍。
果然,剛開場,昨日莫名缺席接船的柳尚書便拉着臉啟奏,名為“我朝年輕臣子肆意妄為,有違大雍先例,丢盡皇家臉面”的毒液伴随着痛心疾首的表情穩定地噴射。
字字句句未提陸臨淵,但話裡話外,字裡行間都指向陸臨淵。
柳尚書捶胸頓足的樣子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除了某位“當朝年輕的臣子”尚且背着手八風不動。
不僅不動,這位“肆意妄為”的年輕權臣還頗為認真地傾聽了老狐狸的整段彈劾。
待對方戲演完了,喘過來氣了,才漫不經心地輕輕接過話茬:“柳尚書說得對,年輕人總是有些冒進。季大人就是失了警惕,不老實守在二艙,這才直直撞上了正在行兇的刺客,躺在艙尾奄奄一息,也還好被路過賞景的阮姑娘與宋姑娘撞見,這才保住了命。”
“還好是年輕,好好養養應當也就是少了眼斷了手,不影響季大人辦公。不過......”
陸臨淵不鹹不淡數過季赫楚的情況,話音未落,又笑着一轉,突然發現什麼般對着臉上已然變色的柳尚書關切地開口,“我觀柳尚書氣色不佳,平日還需注意些。您早年間在朝中操勞頗多,傷了身子,如今還是不宜情緒過激。”
“您說呢是吧,柳大人?”
柳春明的臉色青了又白,大理寺的人來得太快,他的人根本滲透不進去,隻知道遊船遭了刺客,陸臨淵強令青雀舫調頭。完全不清楚季赫楚的情況竟然如此可怖。
不止柳春明,在場他人,包括昨日上去遞湯的林尚書也被陸臨淵的話陡然一驚。
有反應快的,當即反應過來看向景仁帝。抛去季赫楚與寵妃之間的親緣關系不談,景仁帝對季翰林本人的看重也有目共睹,親封的探花,一手送進翰林院成為編修。
出遊一趟,回來直接成了廢人,天子居然不動怒?
最為乖覺的林尚書默默收回了視線,靜靜等待龍椅上的那位開口。
陸臨淵也同樣看向龍椅上面色不佳的景仁帝,二人對視間,流動的氣氛緩緩停滞。
然而出乎意料地,皇帝的發難沒等來,隊伍後方卻傳來一道衆人并不熟悉的聲音。
是低調和善的阮大人,他帶着怒氣開了口。這位初入京城的小小巡府,此刻毫不怯懦地對上了連柳春明都要迂回對待的尊貴權臣。
“照陸大人的說法,皇室組織的遊船,陛下和各位親王都在青雀舫上,這樣的場合出現刺客,是否是陸大人的失職?若不是季翰林恰好拖住了刺客的腳步,那豈不是要闖進二艙甚至頭艙?陸大人視諸位皇親的安危于何處,又視陛下的安危于何處?!”
低調又好脾氣的阮大人說到激動處,氣得漲紅了臉。
身旁的同僚默默挪開了一步,他當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敢指着陸大人鼻子罵的。
雖聽說阮家小姐昨日也在船上,但如今出事的是季翰林,阮大人就算後怕,也不用這樣激動吧?
這跟在太歲頭上動土有何區别,難不成是阮大人意識到京城太危險,決定以這種方式送自己卸任回江南享福?
同僚看向阮大人的眼裡帶了欽佩,這樣做雖然容易被陸大人反手送進诏獄,但确實有一線機會能達成目的。富貴險中求,就看陸大人今日心情如何了。
他緊張地看過去,希望從陸大人的面上找出暴怒的蛛絲馬迹來。
一般情況下,從陸大人的面色讀出他的情緒是相當有難度的。
身居高位多年,若是随便來個阿貓阿狗都能看穿他的心思,那陸大人也不可能稱霸朝堂這許多年了。
不過眼下,阮大人的同僚卻詭異地讀出了陸臨淵的一絲慌張。
一種名為不知所措和心虛的表情同時出現在绯衣權臣臉上。
更驚悚的是,對方看向阮大人的眼神似乎在躲閃,“阮大人,我。”
發現這個秘密的同僚覺得他今日定是眼花了,不僅眼花了可能還聽不清話了。
不然怎麼會聽到有人狗膽包天居然敢打斷陸大人說話??
“哼!陸大人,大理寺這次未免太過于疏忽了,你這個大理寺卿,可是松懈了?”
頂着一對烏青眼袋,滿臉絡腮胡的宋将軍抱臂站在武将隊伍之首。他看上去剛從校場回來,滿身的塵土還未曾清理,此刻這位灰頭土臉的大雍殺神正接着阮大人的話頭對陸臨淵發難。
深深的怨氣與殺氣充斥着整個大殿。
“嘶——”
——
“小姐,您可算是回來了。王大夫,王大夫!”
“好了春桃,小點聲。”
阮绮華休整一夜,臉色還是蒼白如紙。
方才光是為了躲避她阿娘的眼線,就耗費了七八成心力,眼下隻恨無力跑上前捂住丫鬟的嘴,隻能低着聲叮囑。
這個時辰,她阿娘應當尚在睡夢中,可千萬莫要吵醒了。
“将院門關上。”
春桃當下噤了聲,手腳麻利地拉上門,将人攙進屋裡。
“小姐,您快坐下,我給您梳洗一下。”阮绮華起了個大早回府,天色尚未全亮。春桃看不大清她的模樣,伸手就要去點燈。
被阮绮華伸手按住。
“不必了,你方才叫王大夫,他昨夜是歇在廂房嗎?”
“是,昨夜陸大人派人來通傳,說您受了傷,讓府醫早早地候着。您放心,那人動作輕巧,就好像憑空出現在院中一樣,肯定沒驚動老爺和夫人。”
不驚動府裡其他人還能通傳,阮绮華在黑暗中沉默了一瞬,視線不可抑制地飄向窗外的院牆。
“叩叩——”
王永安拎着藥箱匆匆出現,人還沒坐下,嘴上就開始不停叨叨:“可算回來了,黑乎乎的,怎麼能看清,我得把燈點上!春桃,去燒些熱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