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照亮内室的一瞬間,春桃恰好邁出門去。
藥箱被王永安重重放下,他取出脈枕坐在阮绮華對面,示意她将手伸出來,然後目光灼灼地盯着女子裸露在外的脖頸。
上面的痕迹經過一夜的沉澱在燭光下顯得更加突兀可怖。
“師傅......”
阮绮華每次這樣喊他,必有所圖。王永安連眼皮子都沒掀,下巴輕輕一擡:“别喊了,快放上,不然一會兒春桃回來,看到傷口哭鬧起來你還得哄。”
那就是沒得商量了。
藏匿在暗處的傷口無處遁形,阮绮華隻能伸出手。
“那隻手呢?”
“把脈隻需一隻手。”
阮绮華将左手往更深處藏了藏。但這動作瞞不住王永安。
她是醫者,醒來的第一時間就給自己診過脈象。
“莫要磨蹭!”王永安朝她瞪眼,眼下的青黑太重,聲音也無力,顯得他兇狠的表情有些滑稽。
看這樣子是沒法糊弄過去了,阮绮華無奈,隻能乖乖給他看。
“手上的傷不重,是我自己紮出來的,力道把握得很好,不曾傷到筋骨,隻是看着可怖,養幾天便好了。身上是有幾處,不過都是擦傷,都不打緊,陸大人帶來的太醫給我清理得很好,用的都是太醫院的藥。”
為了驗證自己的話,阮绮華特意笑着地将傷處指出來給王永安示意,可是手腕翻轉間,王永安惱怒的聲音還是從對面傳來:
“你給我把手放下!!要流血了!”
确實有溫熱的感覺從傷處傳來,阮绮華面色一僵,小心地瞄了一眼王永安的眼色,然後讪讪地将手放下,眼睜睜看着對方一邊叨叨一邊将她的手包紮成看不出形狀的球。
阮绮華的額角不自覺地猛跳幾下,自家府醫絕對是故意的。
想動手拆掉的想法在腦中盤旋幾圈又在看到王永安紅了的眼眶時被強行壓下。
“你說得輕巧,那你同我說說,你壯如牛的脈搏是如何折騰成這般要死不活的模樣的?”
壯如牛又是什麼形容。
阮绮華對此表示不滿,但她不敢反駁。沒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情況,天材地寶喂出來的身子,體魄比一般的男子還要康健。
她如何敢說出口,自己如今的虛弱是因為昨日在中迷藥,負重傷的情況下咬牙自救造成的?
她更不敢說自己手上的傷口是自己在何種情況下紮出的。
王永安的眼神分明已經在說,他不敢聽了。
“好了,師傅,開藥吧。我相信您的醫術,會将我調理回原來的模樣的。”
“溜須拍馬是無用的。”
王永安太明白阮绮華的性子了,越是嚴重的事情越是能被她用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來帶過。
阮绮華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看過來。二人對視,最終還是王永安敗下陣來。
“罷了。”
王永安垂下眼,無奈地歎氣,他不過是小小府醫,也操心不了那些,隻能盡力寫方子,為她調些傷藥,讓她少吃些苦。
“回來就好,師傅會給你調好的。”
阮绮華知道,王永安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但還有一件事,她自上船開始便隐隐有了擔憂。“這兩日,啞女的情況如何?”
“自己還沒好呢就擔心旁的人。我看你就是操心太多,才将自己折了進去。”王永安在寫方子的間隙擡頭瞪了她一眼。
然後才沒好氣地說道“那姑娘好着呢,你昨日出發後,她就一直昏睡着,我每隔兩個時辰便會去探一次脈,脈象平穩得很。”
在受到重創時,昏睡是一種極佳休養的方式。每隔兩個時辰便探一次脈,王永安的照顧稱得上極為細緻。
“平穩就好......”
阮绮華颔首,可是為何心中卻仍然有一道陰影揮之不去呢?她輕輕蹙眉,忍不住思索。
天邊擦亮的一瞬間,有什麼随日光的照射一同散開。
“不好!”
她猛的站起身,抛下正在開方子的王永安,快步往外間邁。
“你仔細身子!”
日光從大開的門外投入,立冬的日頭,像明豔卻沒有溫度的紙紮花。
照在羅漢榻上的女子身上,氣氛一片祥和,她似乎仍在安詳地昏睡。
但阮绮華卻看得膽戰心驚。
觸碰到啞女的一瞬間,她腦海中的猜測一步步清晰。
雁栖湖湖水的冰冷從啞女的指尖蔓延到阮绮華的手上。
“如何?”
王永安追出來時,正見到阮绮華将啞女的手從錦被中拿出探脈,本就蒼白的少女臉上的神情凝重到能滴出水。王永安忐忑地開了口。
“可是脈象有何不妥?”
…...“平穩,非常平穩。”
“平穩不是很正常嗎?”王永安語帶疑惑,啞女的情況太過複雜,能保持平穩地昏睡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若如昨日一般高燒不退,她的身子扛不住便有喪命的危險。
他的疑問久久沒有得到解答。
日光照到的地方愈發擴大,阮绮華擡手躲了一下。側身立在塌前,眼睫緩緩顫動。
“可她,身中劇毒。”
什麼?
電光火石之間,王永安腦中一片清明。
目光再次看過去,阮绮華已經将人從錦被挖了出來,“幫我擡起她的上半身。”
啞女的雙目仍舊緊閉,随着身體被擡起,黑色的血液從她的嘴角流出。
春桃端着熱水走進,阮绮華頭也不回地吩咐:“春桃!你将布巾打濕,取我的銀針來。”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