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針在燃燒的燭火上燎過,帶着滾燙的尖銳一針針刺進皮肉中,傳出燒焦的氣味。
百彙、風池,上星、太沖,銀針翻飛,轉而出現在啞女的頭頂、四肢。
大股大股的黑血止不住地從她的嘴角往下淌,昏暗的燭光下,與阮绮華滴落的汗水混在一起,濡濕了她身下的軟墊。
上好的刺繡在血與汗中綻放出花。
屋内一片靜默,阮绮華注視着手下的女子,手下快準狠地又是一針刺下。
針尖沒入,她幾乎被紮透了。
春桃垂着眼,不敢細看這番堪稱酷刑的醫治過程,隻能低垂着眼靠邊站着,全副身心化作阮绮華指尖搖搖欲墜的紅色,随時準備遞取阮绮華所需的器具。
刺入傷者身體的每一針都是醫者心血的注入。
好一會兒,黑血才堪堪停住外湧的腳步。
王永安終于找到空隙上前,打破阮绮華因勞累而在滿室響徹的喘息。
“溢血的症狀基本控制住了,接下來的你說,我做便是。”
他伸手接過針具,毒發得又急又兇,最要緊的是保住命,現下阮绮華已經完成了最困難的那一部分,理應歇會兒了。
阮绮華站太久,确實有幾分腿軟。
當下也不再推脫,就着春桃端着茶盞的手抿了參湯,然後在一旁的八仙凳坐下。雙手捧着參湯暖和身子。
氤氲的熱氣在她眼前鋪開,将眼前的場景溶解。
水霧沖開眼中的酸澀,阮绮華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眯着眼看向王永安。
說是讓她盯着,王永安動手,其實現在的場面完全可以由王永安一人掌控。
施針太久,阮绮華的手有些脫力,她斜靠着牆,右手軟綿綿地垂下,搭在塌邊。眼看着将死之人在她的手下被拉回人世,這樣的滿足感讓她忽略了滿身的不适。
“算這女子運道好,我昨日傷的不是右手。”阮绮華笑着擡起左手,圓滾如球的手被舉在她臉頰邊,頗有一種嬌女掄大錘的滑稽感。
“小姐!”春桃的嘴角向下癟出一個弧度,不願她拿自己的傷說笑,眼看着又要紅起眼眶來。
“好好好我不說。”阮绮華投降似的把左手往上又舉了舉,然後乖巧放在膝上。
王永安手上的動作不停,一邊感歎傷者這幅身子的破破爛爛,一邊對阮绮華難得贊同道“這女子被你撿到,就是最好的運道了。”
大小姐打蛇随棍上,腿上的姿态愈發沒了章法,繡花鞋搖搖晃晃,她微微擡起下颌,嘴角揚起:“哼,那是自然。幾次三番累死累活地救她,碰到本小姐,她得是求神拜佛求來的。”
施針的手還有些輕顫,阮绮華邊說着邊費力翻了翻手腕,“求神拜佛都差點意思,我看嘛,待她醒來,直接去江南給我捐個廟好了。”
啞女放完黑血,當下在王永安手下呼吸愈發平穩。
阮绮華湊上去要探脈,嘴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插科打诨。“也不知這人何時能醒,我還等着她給我說點實話呢。”
“她何時能醒,你還不清楚?”王永安斜乜她一眼。“早便說小姐您慎重考慮,救下此人定會生出事來,你看......”
“哎呀!”
阮绮華打斷了他的話,手上摸索出來一樣東西。
——那是原本被啞女深深攥在手心的玉佩。
王永安探頭來看,道:“算是有良心,知道又被你救了一次,手上松了力氣。”
天色逐漸大亮,日光沒有熱乎氣,
這是正式入了冬。
阮绮華抿着嘴不說話,将玉佩在手中一寸寸握緊。春桃不敢言語,察覺氣氛不對,順着阮绮華的視線落到她的手上。
方正的玉佩大半被遮住,瑩潤的一角上漏出來熟悉的花紋,屋子裡燃着地龍,但恍惚間,阮绮華卻覺得自己仍然停留在冰冷的雁栖湖的雨中。
“小姐......”
——這是與季赫楚身上那枚龍鳳鴛鴦佩一對的。
阮绮華的腳下仿佛生了根,光線被吞去,昏暗狹小的雨中木屋再次落了鎖。
冰冷僵硬的屍體,角落發黴的苔藓,步步緊逼的猙獰面孔齊齊浮現在她腦海裡。
有人握住了她的肩膀,正在努力晃動,試圖将她拉出去,可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小姐,小姐!您說話!”
轟隆的雷聲與劃過天際的閃電仍舊在她的記憶中深存。
醒來後的鎮定被瓦解,強壓下去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來。
少女像個精緻的提線木偶,任由侍女驚恐地叫喊仍舊沉浸在夢境。
她無知覺地擡起了被包裹的左手。
她知道如何逃出窘境的。
阮绮華面無表情地拿起了一旁的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