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驚掠的風聲被看不見的絲線拉緊。
木桶中水面緩緩冷卻。無法抑制的下墜感從内心深處蔓延到全身。
零散的畫面在腦海中不停地盤旋纏繞。
躺在榻上,口吐黑血,面如金紙的人,變成了陸臨淵。
阮绮華呼吸滞住,裸露在水面外的肌膚上是一陣一陣的戰栗。幾乎是抑制不住地,她的脊背挺直,她要從水中站起身。
同一瞬間,大丫鬟春桃推門而入,紅腫的雙目猝不及防看過來,與她四目相對。
“小姐您要去哪?夫人命我來伺候您沐浴。”
擔憂心疼的視線在她的身體上逡巡,從身後遞過來的語氣帶着哽咽:
“小姐,我們都很擔心您。”
阮绮華朝外看過去,說要轉身離開的人,影子卻還在門外台階處靜默。
那是天崩地裂都不能撼動的,要為她在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攔住一切危險的堅定身影。
阮绮華覺得胸膛中的物什被分成兩半。
一牆之隔的某處床榻,是陸大人的忍痛蜷縮;但一門之隔的青階上,是阿娘在看到她的傷口後偷偷抹去的眼淚。
思緒和心神在瘋狂撕扯。
春桃的手輕柔地按上她的肩,“一切都會好的,小姐,您累壞了,讓春桃伺候您沐浴吧,好嗎?”
身體順着力道慢慢滑入水中,柔軟的長指貼上她的發間。
一切都會好的,雖說毒發兇險,但挺過那陣子徹骨的寒毒,也不會要了命去,她發動她阮氏所有的财力物力來,再多多地尋些天材地寶,加進每日的湯藥裡,陸大人也不會有事的。
她對她的醫術有信心,也相信以陸大人驚人的意志力,一定能挺過去。
所以,她不必非得冒着醫術暴露的風險現在趕過去。
對嗎?
溫柔的水穿過烏發,一切塵埃與苦難會順着水流被帶走。
王永安不知将啞女帶去了何處,但似乎也沒有人在意。
所謂朝堂風波,什麼暗波湧動,家族危機,全都被抛棄。她是這一方小小天地唯一的珍寶。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阮富明在朝堂為他的女兒沖鋒陷陣,而看得見的地方,門外的身影在沉默地守候。
春桃沒再開口,隻恨不得将呼吸都放輕,專心将她受苦的印記洗淨,換成高貴的芬芳。
詭谲的風雲無法侵入矮小的院牆。
這是絕對的安定。
“叮——”
身姿矯健的狸奴跳上身邊的黃花梨木架,銅盆搖搖晃晃,與木架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同一瞬間,阮绮華毫無征兆地睜開眼,起身邁出木桶。
嘩啦啦的水聲随之響起。
然後是阮绮華不容置喙的聲線“春桃,替我穿衣。”
“小姐,您的傷!還需要多泡”“替我穿衣。”
鋒利的眼角刺破春桃慌張的眼神,她明白這裡面是水霧蓋不住的堅定。
“......是。”
“華兒?”伴随着屋内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門外終于傳來按捺不住的阮母的聲音。
“不多泡會兒嗎?”
“可是水冷了?還是說熏香不符合你心意?娘這就讓下人換了它,小”
未說出口的話被突然打開門的阮绮華打斷。
“不用了,阿娘”阮绮華提着藥箱,與門口的阮母直直對上。
“我要去救人。”
“你的傷還沒好,不該外出,而且你阿爹說了,你的醫術不該暴露,王永安在府上,他,他可以。”
阮绮華沒開口,面上卻沒有半分要更改念頭的意思。
“一定要去嗎?”阮母閉了閉眼。
“要的。”阮绮華垂下眼眸,不願再對上母親擔憂的神情。握着藥箱的手又緊了緊。
沒有人開口,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卻好像被無限地拉長。
滿院的海棠花随風搖動,年輕時砸遍阮富明書房的暴躁美人就站在花間,忽地溫柔笑了笑。
她注視自己千嬌百寵長大的寶貝半晌,然後輕輕側過身,做出了一個絕不該出現在高貴的京官夫人身上的動作——
擡起倨傲的下巴并且挑挑眉:
“啧,還愣着,不是說要救人的啊?再不走一會兒人都死半道上了呀。”
“想去做什麼去便是了,遇到坎,你阿爹跟我就是用金山銀山填也得給它填得平平的。”
阮绮華怔楞了一瞬,然後提着藥箱向外沖。腿在前面奔,腦中還抑制不住地在後面思考,她家阿娘這樣算不算裝低調破了功。
傷痛和疲憊被扔到了九霄雲外。
風也在為她提供助力。
阮绮華腳下生風,轉身就進了另一道院落的門。
“陸大人!”
“陸大人!”
女子的聲音響徹整個院落,卻得不到回應。
不會是,已經暈過去了吧?
她心道不好,顧不得埋怨自己為何不早些來。看着眼前緊閉的房門,咬咬牙,腳下一個用力——
“砰”的一聲,踹開了。
很簡潔的擺設,藏不了人。
她的視線快速掃過外間,然後定了定神果斷往裡間邁入。
四方雕花的床架古樸端正,床上的錦被亂糟糟的,深處是長條形的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