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老臣瞪大了雙眼,從喉嚨深處低低吼出聲音。
面上是顯而易見的僵硬。
年輕的權臣大步流星地邁步過來,绯紅衣袍尚且裹挾着外頭帶上的寒意。
他一邊笑着抱歉,一邊用長刀挑了挑地上的頭顱,似乎是想将它挪遠一點。
“見笑了,手下人沒個分寸。手抖。”
但話還說着,刀背卻精準地将被髒污覆蓋的頭顱挑了起來,新鮮的血滴揮灑出弧線。
停在柳春明眼前。
“柳大人看看這賊子,可還眼熟?”
面如冠玉的男人單手執長刀,有禮有節地同柳大人提問。
分明是嚣張殘忍至極的行為,陸臨淵面上的笑容卻絲毫不改。
仿佛隻是提了個食盒在問今日可曾用膳。
周遭有人發出抑制不住地吸氣聲。
幾位欽天監也不磕頭了,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對視,然後猶疑地朝後頭一退再退,生怕被某位活閻王盯上。
到底是浸淫官場多年,在周遭的人害怕驚懼時,柳大人的反應依然迅速。面對陸臨淵來勢洶洶的質問,他的視線隻短暫地停留在對方身上片刻,便馬上轉向了景仁帝。
“皇上,陸大人這是何意?臣的赤膽忠心蒼天可鑒,自然不可能認識所謂賊子。當着衆人的面污蔑臣,臣不知是否自己是有何處得罪了陸大人?”
眼見着柳春明就要哭天搶地喊起冤,景仁帝這才大夢初醒般對陸臨淵說道:“放肆!陸臨淵,你将朕視為何物?當着朕的面,提刀吓唬柳大人,這像什麼樣?”
“快給朕放下!”
景仁帝目光沉沉,能夠佩刀進宮的人物不多,但凡能有此殊榮的,身份地位都不言而喻。
但即便陸臨淵地位再高,也并不意味着他能夠當着帝王的面,抽出長刀。
若是景仁帝當真要治罪,此為絕對的大不敬!
一旁的馮保看着心驚肉跳,但他想的不是這個,而是——将一位朝廷重臣拉下馬這種事情,是需要完整證據的。
尤其當對方在朝中親信無數的兩朝老臣柳春明,若不能一次徹底按死,讓他永無反擊之日,那麼一旦被抓住機會,局勢便有可能被瘋狂反撲的柳大人瞬間逆轉。
若不是景仁帝三言兩語間将事件的性質由“污蔑”改為了“吓唬”,那可就說不清了。
陸臨淵對此心中有數,此刻頗為利落地順着景仁帝的話,将東西扔回了下屬的匣子中。再度開口,眼中的銳利已被完全掩蓋,“說笑罷了,柳大人寬宏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不過。”他話鋒一轉。
“方才您說的,京城有不知名勢力動亂一事,大理寺确實已經查明。”
“非怪力亂神之說,隻是有幾名胡人潛入了京城,手腳不規矩,給百姓添了點亂子。大理寺已将人捉拿歸案,柳大人也可放心了。”
胡人?!
胡人不是早被宋将軍打跑了嗎?怎會有機會潛入天子腳下?!
周遭響起細微的疑問聲,柳春明的臉色比方才更僵硬幾分。
陸臨淵環視一圈,将衆人的反應快速掠過,隻在看向柳春明時,意味深長地停頓了片刻——藏得不錯。
又接着道:“皇上治理下,大雍的百姓安居樂業,一片欣欣向榮。請各位大人不必驚慌,大理寺不日便會對捉拿的賊子做進一步審問。”
“不過,既然動亂并非天災,所謂祭天大典,依我看,是不是便該免了?”
陸臨淵負手而立,越過面前的柳春明,眼神徑直盯向欽天監衆人之首。
對方很明顯未曾想到事情的走向會發生這樣的改變,臉上的慌亂表露無遺。
“怎的,各位欽天監的大人,陸某說的可有不當?”
說是詢問,陸臨淵的面上卻是看不出半分覺得他不妥當的神色,反倒不知從何處摸出來一個木雕,一邊輕巧地把玩,一邊半是不經意道:
“若是陸某說的不當,還請各位大人不吝賜教。”
“不過說起來,欽天監的推演一向精準,此次出此錯漏,不知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企圖蒙騙皇上,蒙騙天下人?!”
“陸大人!”
一頂“欺君”的大帽從天而降蓋了上去。為首之人的臉色霎時變得青一塊白一塊,他咬牙切齒地低低喊了一聲,漲紅了臉,急促地蓋住了陸臨淵未落的尾音。
“您!還請您莫要妄言,欽天監隻為皇上所用,為萬民謀福祉。”
“皇上!”那老臣一副被潑了髒水羞憤欲死的模樣,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這頭發都白了的老臣幾個邁步沖出了侍衛的看守。
似乎景仁帝不信他,他就能當場撞死在這大殿的柱子上。
暖閣總歸是比宮裡其他地方要熱乎些,也不知是熱得還是煩得,豆大的汗珠從景仁帝額上滴落。
他總不能真讓手下的臣子撞死在自己的暖閣中——即便他确實想換塊地毯,也不在乎自己在史官筆下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