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動蕩時節裡,大臣含冤而亡可能引起群情激憤。他不願再引起事端。
景仁帝隻好低聲警告陸臨淵,讓其莫要胡言。又說幾句囫囵話,示意自己相信欽天監的忠誠。
好不容易将兩邊都安撫下來。柳春明又接話道:“京城的動亂得以查明,賊人被一網打盡,自然是再好不過。但話又說回來,即便是推演有誤,但動亂也是實打實發生了的,中州的地動,淮水的翻湧,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皇上,人命關天,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臣懇求皇上,為萬民着想,求上蒼憐憫!”
“是啊皇上。”
“求上蒼憐憫!”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暖閣響了一夜,饒是跟大臣周旋慣了的景仁帝也覺得耳朵發堵,不耐煩地蹙起眉。
隻有陸臨淵早知欽天監與柳春明串通一氣,當下見到這樣的場面也不意外。
冷哼一聲,朝龍椅上的帝王遞去一個安撫的表情,示意他将心放下。
“柳大人說得不錯,但既然欽天監真推演出了天災,不如直接派人去處理了。至于求上蒼憐憫之事......”
陸臨淵頓了頓,跪地的衆人登時挺起胸膛,目光灼灼地等待下文。
連方才鬧着要撞柱的老臣都停下了身體前傾的弧度,不過看樣子,他似乎是随時準備再接着鬧。
“祈求上蒼之事,是好事。”
居然不反對?衆人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
“但以臣愚見,便不用再做活人祭祀了。改為去寒山寺禮佛,也更符合先皇一直以來的信仰。”
陸臨淵意有所指,眉毛輕挑,目光在景仁帝與欽天監之間遊移。
在場衆人都很清楚,先皇雖然是位扛着大刀殺上龍椅的鐵血帝王,但同時,他也是一位忠實的佛教信徒——
具體體現為,每年除夕夜,他都要親自走上寒山寺,踩着午夜的鐘聲,燃起一柱一人高的龍頭香。
改祭天為禮佛,于情,不用再行活人祭這樣夭壽的事,景仁帝可以滿意了;于理,皇室體貼愛民,祈求上蒼憐憫子民的事情也辦得妥帖,甚至還能求已逝的先帝順帶保佑一下。
“這......”欽天監衆人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求助地看向柳春明。
但陸臨淵根本沒給衆人求助的機會,一個邁步,他輕巧地行至柳春明身邊,擋住了衆人的視線。
“呵,諸位同僚,此時作為欽天監的推演,為何還要看柳大人?難道柳大人臉上有星宿不成。還是說......”
“夠了!”
景仁帝不悅地看向拱火的陸臨淵,在欽天監再一次鬧起來之前,攔住了他的話。
“朕覺得禮佛甚好,諸位愛卿可還有異議?如若沒有,今夜到這裡吧。此事便還是交給禮部與欽天監辦了。”
“皇上英明,臣無異議。隻是還想再同您商議關于增添大理寺人手的事。”不等他人開口,陸臨淵已經将長刀橫立在身前,有禮有節、行雲流水地開始要人。
“你給朕閉嘴!大理寺的事,朕一會兒單獨再議。”景仁帝再次看向柳春明:“可還有異議?”
“臣,無異議。”
“那便早些歇着吧。”景仁帝頗為疲累地擺擺手趕人。
說好的祭天變成了禮佛,馮保将柳春明與欽天監送出宮時,眼見着各位大人的面色皆是不虞。
但這廂的景仁帝終于是松了口氣。
目視着難纏的幾位遠去,這位應付了一夜的少年帝王大馬金刀地往龍椅上一坐。
一手屏退下人,另一手還不忘給自己沏了杯茶,“陸大人,還站着做什麼,快歇歇。飲口茶去去晦氣。”
一面用茶,他一面朝他視若兄長的男人埋怨道:“這麼多年了,那柳老頭還是一樣難纏,連威逼帶利誘的,就差把朕的列祖列宗搬出來壓朕了。”
“還好有你在,那邊的胡人如何了?都捉拿幹淨了嗎?”
景仁帝的面色輕快,但陸臨淵卻一掃方才對陣柳春明時的松散。
随着周遭人士的清退,他的臉上逐漸被凝重爬滿,明亮的宮燈下,他再次攤開了方才裝着胡人頭顱的匣子。
“這,這不是”看清那人模樣的景仁帝不禁頓住。
——這哪裡是胡人,分明隻是一個發絲天生彎曲的漢人。
“方才不過是短暫地唬住了柳春明,瞞不住多久。我方才已經命人去搜尋李副使,但僅憑金吾衛的人數,時間上或許還是有些吃緊。”
“那便增派禦林軍!”
“方才送柳春明出宮時,已經傳令給禦林軍首領了。”
“那你還在憂心什麼?”
“臣......也不知。”隻是莫名心慌。
百靈台下,绯衣權臣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