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與恐懼交織,千言萬語彙作一個字,阮绮華隻聽面前的柳如霜身子一晃,顫抖地開口喚道:“母親?!”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在元氏身上,水紅色的裙擺層層疊疊,金光明滅間,元氏不冷不熱地瞥她一眼,環視全屋後開口道:“怎麼,你以為來的是誰?柳春明嗎?”
“不......不是。”柳如霜有些怯懦地回道。
這對母女的相處方式不對。
阮绮華心中閃過這個念頭,方才見到來人是元氏時,柳如霜不但沒有放松下來,垂下的手反而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衣擺。
“母親,我不是想要逃婚。我願意嫁給那胡人首領,隻是......”柳如霜的聲音不自覺低下去。
“隻是什麼?隻是趙九對你的心思你接受不了?”元氏冷笑一聲:“真是養在蜜罐子裡的千金大小姐了,這就受不住了。沒用的東西,跟你那姐姐一樣廢物。”
“姐姐?你什麼意思?!”柳如霜臉色煞白,一個她絕不願意承認的猜測浮現在她腦海中。
“還能有什麼意思,鎖在柴房都能讓你逃了出來,我真是低估了你們姐妹倆。當年隻是給柳驚鴻下毒,而沒有一鼓作氣将你這個孽種也除了,果真是失策了。你跟柳驚鴻那個賤胚子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花,都一樣惹人厭。”
?!
柳如霜身子一晃,面色煞白。怪不得,怪不得元氏這些年對她如此嚴苛,要将她賣掉時甚至眼都不眨。她的手緊握成拳,她突然想到柳驚鴻在看向她時莫名哀傷的眼神,還有大張着想要說些什麼卻最後無力閉上的嘴,她的身體搖搖欲墜。
但眼下絕不是悔恨這些的時候!柳如霜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她已經強行按下了悔恨:“真讓人傷心啊,母親。養了這麼多年,您到底還是沒能把我當成親生......”
“不過事到如今,您說這個怕是沒有用了。府裡隻有我一個女兒,您和我爹還能找出第二個女兒送出去?好了,您不是拎不清的。我爹該要下朝了,您還是識相點先讓讓吧。”
柳如霜側過身,這就要從元氏身旁繞過去,但元氏怎會讓她這樣走,攔在她身前,手掌一翻,道:
“飛出去之前,先讓你把柳家的根給斬了?霜兒,還是識相些,把不該拿的拿出來。”
“拿出來,我們一家還可以同以往一樣和諧,柴房睡得不舒服吧?聽說夜裡總有不規矩的老鼠出沒,萬一驚着你......”元氏笑得意味深長,“聽說胡人并不在意女子貞操一類的小節,但我養如珠如寶地你許久,總歸是心疼你的,我也不願你受到阿貓阿狗的騷擾。你将東西拿出來,有個認錯的态度,今日你來書房的事,我也就當做沒看見,再者說,我也好去勸勸你阿爹。”
“不然的話,依他近日的心境,怕是很難得放過你今日的莽撞了。”元氏的掌心平攤在柳如霜面前,她笑得虛情假意,話說得軟和,身子卻沒有半分要讓開的意思。
尚書府大門外,馬車車輪緩緩停下。
一身靛藍官服的柳春明一邁進門,面上勉強維持的平靜立馬沉了下來,似乎有什麼事情讓這位威望極高的老臣極為煩躁,連頭上的進賢帽[1]都一把扯了下來,随手扔到身旁侍從的懷裡。
“趙九呢?”柳春明注意到跟在身後的侍從換了人,不耐煩地問道。
“回老爺,趙九......趙九在書房當值。由小的來服侍您更衣。”小侍低着頭諾諾道。
“府上這樣多的下人,都是廢物嗎?非得讓趙九當值,我看你們這幫人都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去管家那處領賞吧。”
“老爺,老爺!”那小侍面露驚恐,這府裡無人不知老爺口中的“領賞”代表着什麼——用沾了鹽水的鞭子鞭撻,直到人昏死過去。
剛進府的下人哪能攢夠治病的藥錢,領了賞,想必就要喪了命。
柳春明讨厭吵鬧的環境,更讨厭不自量力的下人。有經驗的管家知曉這一點,朝府衛使了個眼神,府衛立即上前捂住小侍的嘴拖了下去。
管家則是快步向前:“老爺,您今日可還需去更衣,還是”“自然,怎麼,連你也糊塗了,這點日常的小事也失了把控?”
管家的話尚未說全,就被柳春明頂了回去。
顯然,柳春明今日心情不佳。
他小心地跟在柳春明身後半步處,時不時朝前偷偷喵一眼柳春明的眼色,面上的猶豫之色都要溢出,有什麼話咽了又咽,還是沒忍住開口:“老爺,還有一事,想同您彙報。”
“何事?”柳春明腳下不停,這就要邁進自己的院子。卻在聽到管家的話後,生生調轉了腳尖。
隻聽管家低聲道:“方才有下人來報,昨夜似乎有人聽見了柴房那邊有男人的動靜。”
“男人的動靜......”柳春明轉過身,銳利的目光看向管家:“有派人去确認過小姐的情況嗎?”
“回老爺的話,派人去柴房看過,門鎖完好無損,但敲門沒有人應聲。不知是不是前兩日夜裡寒,小姐,小姐染了風寒,不便應聲。”
“這種小事還需猜測?柴房鑰匙在趙九那處吧,讓他把門打開,看一眼情況便是。”
“是,老爺,但是,但是據昨夜值守的小仆所報,趙九似乎沒有按時去書房換值。”
“什麼?”柳春明的聲調驟然拔高,又是上了鎖的柴房出了事......被那幫蠢蛋折磨一早朝而混沌的靈台瞬間清醒,傻子都能意識到這是不尋常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