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青年仿佛是特意為他留出思考緩沖的時間,竟耐心地停下了講述,等着童蕪先開口。
“那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想請你幫個忙。”屋内的氣味變得冷冽,帶着雷雨暴澆而下後的過分幹淨。
“我?”童蕪驚訝了,眼前幾乎能隻手遮天的妖請求他幫忙?
“我化身成普通的妖,一直呆在你身邊。越來越肯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隻有你能幫他複仇。”青年的聲音開始變化,越來越低,漸漸沒了人味兒,近乎妖異。
“我知道你通妖識,能與所有妖共情對話。我就是靠着你身上不同的氣味找到你的。”
聽到這裡,滿菱如五雷貫耳,這幾個月所有與童蕪争吵龃龉、那些他莫名其妙行為的畫面走馬燈般在她眼前一一閃過,“你們都看不到”“你們也都聽不見”……從小到大,她的世界裡隻有獵妖,從未想過,會有人能理解妖的言語心情,而在人與妖之中苦苦抉擇掙紮至今。
過載的信息讓滿菱幾乎忽略了接下來的話,但倏忽降臨的威壓讓她陡然清醒。
“他死了。我再也聞不到他的氣味了。而我沒法為他報仇。”低沉悲怒、亦人亦妖的嗓音似乎無孔不入,擠滿了世界的每個空隙,讓人喘不上氣。
“我請求你,去殺了那個殺了他的人。”
“我拒絕。”童蕪一口回絕。
一直在沉着探聽的童蘇瞳孔都放大了,身形也開始緊繃起來。
滿菱也即刻反應過來,渾身冷汗。這個傻子,就算要拒絕也不委婉點,雖然在這種等級的妖前藏匿心迹幾乎無用,但也不能這麼生硬直接啊!
“我可以給你相應的報酬。你想要什麼?”誰料這妖堅持不已。
“我不會殺人。”
“可以學。”
“我不想殺人。”
“我可以讓你想。”青年聲音又恢複從容之狀,一個眨眼瞬息,滿菱和童蘇便被吸進屋内,伏跪于地。
他們倆的脖頸都仿佛吊着萬鈞鐵鍊,沉的擡不起頭,自然也無法看見說話之妖的真實面目。
他們隻能看到童蕪的腿馬上站起:“你想幹什麼?!”
“一命換一命。”聲音不知是否為了談判更順利,恢複到更像人類的音調之中。
“兩個人裡,你選一個,我保證不動你選擇的人。但另一個,我要标記上我的記号,如果在殺死肇惕的人正常老死之前,你沒有虐殺他,我就要‘回收’我的标記。”
童蕪氣到發抖。他從小對話過的妖,全是山野之中剛化妖的小妖,心地簡單,除了單純獵食外無甚智識,隻相當于幾歲的人類小孩。也正是因為如此,童蕪在山中找到了他的一群小夥伴。
漸漸地,他發現沒有人支持他的友情,甚至連哥哥們都是。再後來,他發現其他人不是不想支持,而是根本從源頭上不能理解這些在他們眼裡“畸形”友情何以誕生。
但眼前的妖,顯然與他之前拼死保護的“朋友”不一樣。
“我耐心不好。”說着,滿菱與童蘇頭頂傳來細微摩擦之聲,似是銅錢相撞。
“這三枚銅錢全部落地之時,我要聽到你的選擇。”
“叮。”第一枚銅錢馬上落地。
滿菱幾乎是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這幾個月她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驕蠻任性、為所欲為的。她像褪去了鮮豔外表的蝴蝶,隻剩斑駁灰白的花紋和脆弱的翅膀,愧悔占滿了心,已經容不下其他想法了。
“叮。”第二枚銅錢落地。
其實她心裡都清楚,自己的表現在别人眼裡是什麼樣的。在她的心底,她都不願為自己那些想要吸引别人注意、想要别人關心的另類行為找理由開脫。
她已經聽到了第三枚銅錢破空墜落聲。在此之前她有話要說:
“選你大哥!”
“叮。”
銅錢落地後,她眼下忽然堆了一團淚。自己還真是自作多情,需要剛剛多嘴一句提醒童蕪選童蘇嗎?
“選吧。不然我現在就殺一個。”青年輕松的聲音響起。
他話音剛落,童蕪堅定的聲音幾乎是立即響起:“我選大哥。”
滿菱閉上了眼。淚砸在地上的聲音其實很響,但卻被另一句話蓋過了。
“她的命,用我的來換。一命換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