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那些本拘謹着的世家公子小姐們,見院裡除了幾個随叫随到的仆人立在角落裡不說話,再沒有别的大人約束着,一下子喜上心頭、樂而忘形了。
一時間,投壺的跺腳長叫,打雙陸的清點籌碼,簸錢的高聲笑罵,好好的一院槐樹風雅,被孩童吵鬧驚得花散葉流。
剛好,有一朵細小的槐花落在童蘇眼睫上,他舉着酒杯,詩興大發:“高槐映明月——”卻是頓住了,死活想不出下半句來湊他那半桶水都沒的文墨。
這時,他看到剛跟他打完架的參域搖着扇子正要去找參坪,端的是一派風流,但隻有他這個角度能看到,參域扇子底下時隐時現臉上剛被他打的傷,馬上文思泉湧:“小人挂暗彩!哈哈哈哈哈!”
參域聽到童蘇對着他這個方向大笑,又聽到了他的“大作”,自然知道是在說他,冷冷瞟來一眼:“爛。”
童蘇舉杯大笑,笑得身子不穩,轉了個圈,剛好躲過了團團飛流火焰。
參域就看着月下童蘇潇灑地一轉,手持觞中傾出點點晶瑩酒液,滴到了他的臉上——他剛被自己打腫的嘴角馬上被酒刺到,疼得又嚎了起來。不覺微微一笑。
這笑容,倒是比平日所有的笑臉都多了一分真。畢竟看童蘇這樣,他是真心痛快,自然是真心好笑。
剛躲過童參二人争鬥波及的司初,正找了個槐樹陰裡的坐處,飲一碗桂花釀。還沒到嘴裡,又聽到童蘇的哀嚎,無奈地搖搖頭,雙手捧碗先喝再說。不然指不定待會又發生什麼。
與此同時,萬柯擲子歎氣:“我輸了。”
坐在他對面與其年齡相仿的少年帶着仿佛抱歉的笑,開始一粒粒收子:“運氣好。”
萬柯無奈道:“本就是實力赢我,季宜你何須過分自謙?”
“哥,你吃不吃這個?”萬梓遞來一盤小燒麥,水晶皮裡包着的蝦仁個個飽滿,咖色米飯粒粒分明。
“好。”萬柯連弟弟帶盤子一起端到自己懷中,先拿起一個遞給對面人。
季宜依舊笑着,卻不再是歉意,而是欣然。三人共享着這一盤燒麥,默默無話,氣氛和融。
暮色漸成夜色,廊下也用長銅杆鈎上了無數玻璃制燈,做成各個月相的形狀,從外至中心,是初一新月至上弦月再成十五圓月,漸次圓滿。
走廊正對着院門處,是九輪燦燦發光的剔透球燈,将瑩瑩燭輝籠罩在無數透明切面的反光中,明亮不刺目,柔和生暈,仿若真的在院子裡升起了小月亮,照得滿院清輝。
笑聲齊天喧鬧,銅子落地清脆。這麼多人,竟是都忘了今日聚宴的主題究竟為何。
滿菱雙手濕淋淋地走到童蕪身邊坐下,滴了一走廊的水:“喂,你在這幹嘛?總不會在等着人來給你祝壽吧?”
童蕪坐在走廊偏暗的欄杆處,頭上挂着一頂殘月燈,面容倒也并不落寞,又是淡淡看人一眼便移開視線。
“童蘇不是說你要和朋友們一起過生日嗎?怎麼你一個人坐在這裡?也是,這群人一玩起來就玩瘋了。”滿菱開始沒話找話,企圖掩蓋這些人其實很可能沒一個是自己身邊這倒黴蛋朋友的事實。
“你的生辰賀禮都在那裡,不去看看嗎?”滿菱指了指院中央中央堆得滿滿當當的桌子,童蕪依然不予理睬。
滿菱閉着眼翻了個白眼。忍耐,好歹今天是他生日,臭臉也情有可原,天大地大姑且今日他最大。
“也是。說是賀禮,其實沒一個是那些人送的,都是他們爹娘給置辦的。”滿菱又将一個人的對話撐了下去,她剛去看了一眼,全是什麼玉鎮紙玻璃煙鬥琉璃樽的,看着就不像給小孩的生日禮物。
“那你三個好哥哥呢?也沒給你好好準備禮物嗎?”滿菱又問道。
童蕪頭别得更深了。看着他後腦勺,滿菱忽然鼻頭一酸。身後攥着的東西也越發被握緊了。
“其實我……”她低眼又擡眼,飛快開口道。
“咻——”
一聲尖銳破空長嘯過後,一條金黃小蛇狀的光迹攀爬上天,霎時間炸開漫天絢爛,遍辰星落,照亮了滿菱的半邊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