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霧中遮掩了身形流動過程的滿家衆人,在栖茔花香的掩蓋下,恍恍惚惚,不知何時圍成了一個大圈擋在其餘參加儀式者的身前。
清淡卻緻命的香味早已被每個人過肺滲透,妖七不動頭、隻動眼珠地将周圍看了一圈,人們臉上都浮現出松弛的神态,眼皮微垂,嘴角不自覺地微揚弧度,臉上的表情變得麻木順服。
可怕的是,這些微表情若不仔細觀察,那些人看上去與平常根本無異。當然,也不排除是他自己本身心有疑影,所以看誰都是一副吸多了的樣子。
妖七見所有人注意力都略有渙散,便将雙手自然背到身後,右手從袖口溜出一把小刀,在自己左手手掌上用力一刻。
可能是不小心割到了印記所在處,夢寐神妖的聲音馬上響起:“割這麼深幹嘛?生怕别人聞不到血味?”
“當然怕啊。”妖七回道,随後裝作不經意狀略微靠近童蕪,抽出他的手帕,往上面滴了幾滴血,又對折扔到地上。
“童蕪?你的帕子掉了。”他音量正常偏輕,剛好是提醒人的程度。
童蕪沒應他,他便慢悠悠地蹲下身去自己撿起帕子。見左手血出得有點多了,便蓋住臉、兜頭将血吮了進去。順手又用帕子擦了擦嘴,果然清醒了不少。
妖七拿着帕子,并沒有繞過童蕪的身子遞到前方,而是直接穿過肩膀上方湊到臉旁邊:“喏。”
果不其然,遞過去後十幾秒,童蕪松垂的身形慢慢恢複了緊繃。他接過帕子,道一聲多謝,看也不看地收了起來。
“你是怎麼想到這法子的?”夢寐在體内問道。
“我那晚是看到了魚妖的眼清醒過來,大抵是因為我的身體覺得那是十分危險的東西,強行喚回我的意志。既然這樣,沒有什麼比血腥味更能刺激人了。”妖七答道。
李現道還沒把他拔回來的栖茔花研究出名堂。目前隻能随機應變了。
“而且,我随身一直都會帶一把小刀。果然帶刀用處多。”他說着,看了眼身邊聞到些微溢出的血腥味而緩緩清明過來的關清之。嗯,感覺還沒完全清醒,就讓他這樣吧。
畢竟清醒過來,也不都是好事。比如,他現在明确感受到了那股一直注視着自己的目光。
霧氣白濃,他看不清所透來的視線來自何人,卻感知得到方向。在場除了滿家的和他和童蕪,還有一個人知道栖茔花的事。
那人應該是早早便做好了預防,不然自己也不會一清醒就感受到被人注意的感覺。
月白色短袍裡外站了三層,好像憧憧幽靈,泛着藍光的絲衣更加強了這種印象,在霧氣裡發着熒熒的光。
石壇借助原本的地勢差,修建得内高外低,因着面積太大,空曠時顯不出來。但一旦站滿了人,這點高度便馬上凸顯。
祭壇中央,一霜白狩衣女子迎着深沉暮色,向着出山滿月,飒飒踏步向前,單手拎重弓站定。
是滿妙。
她未像平常一般插簪盤發,而是披頭散發,垂于身後。烏發雪衣,眉目寒凜,收斂三分狠勁,多了幾分持肅。
手中重弓,想必就是滿家代代相傳的靈器了。這倒是有點出人意料,妖七本以為這種她家所傳靈器會更偏小巧靈活,想不到是柄古拙厚重的弓,還沒弦。
弓身長而彎,襯得滿妙英凜的身姿都有幾分嬌小,但她拎着弓把的單手卻是不顫不移,十分穩勁。
暮色已褪為夜色。秋來月,挂天早,頭頂明晃晃的月亮此刻仿佛太陽一般驅散暧昧黯淡的缱绻黃昏,獨占天際,連星雲都無一絲半顆。
月光如水入霧,從叩叩足音下拉出黑影,漸長漸短,一直蔓上壇邊。
滿妙的發絲微揚,正臉看向從山後升起的人影。
來者眉目舒徐,如微涼月色,淩水眼瞳清明,直直穿透霧氣,朝她而來。
她幾乎呼吸一窒。太像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上山足音牽引,等着那個身影的出現。滿菱也為披發白裝,不同的是她身上多了跳躍的紅。
瀑發被一卷紅纓纏收,随着腳步在身後微動如錦尾。一身狩衣如光下梨花,坎肩挺括,廣袖寬袍,邊滾紅緞,徐徐動之,如朝霞映雲。
滿菱目如靜水,無波無浪,卻潛藏暗流。所有人都說她長相不随母親,但此時此刻,她眉目中透着的一往無前的決心,卻與滿妙如出一轍,甚至……更帶了幾分至死不休的執着。
看着滿菱一步步穩走向滿妙,在場人靜默肅穆。看着她的步子,不知是否是栖茔花香加持,所有人都面露信服,毫不懷疑這個十五歲的女孩能扛起家族,繼續往前走。
滿菱在滿妙的三步前站定,清光籠面,眼神灼灼。她開口未喚母親,而是選擇了這個稱呼。
“家主。”
這個稱呼将滿妙和童蕪都拉回了過去。
“家主?”童蘇挑眉。
“當然了,以後我可是要當家主的人,你們對我客氣點。”滿菱叉着腰嚴肅說道。
童蕪悶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