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妙清醒過來,抿緊了嘴,齒間咬下了一小塊舌尖,登時全頭全腦地清醒過來。
她不動聲色地咽下一口血,拔下自己的一根頭發。長發韌直,發質烏亮,她仿佛随手一纏,那根發絲便繃緊充當了無弦長弓的弓弦。
妖七緊盯着她的動作。這不是随便一纏。
那根頭發絲上,灼灼發散着強烈的靈力,光芒之盛,幾乎掩蓋了這把靈器本身蘊含的靈力!
童蕪顯然也看到了。還有迷霧裡的第三個人。
三人不約而同地半耷眼皮,放松臉部,作出一副被栖茔花香麻痹了感官的樣子,對眼前看到的景象盡量無動于衷。
妖七最擅長裝傻充愣。他現在擔心的是童蕪。
不過好在他們面前還有好幾圈滿家護衛,石壇又是内高外低,就算表情一時出了錯漏,應該也不會立刻被發現。
綁了那根發絲弦後,滿妙的手已經有些不穩了。這根發絲上,幾乎寄放了她的全部靈力,也隻有及時綁上天笑弓,才能維-穩儲存這麼多靈力。
“天笑弓,和滿家,從今以後,便是你的了。”滿妙借着低頭綁弓,又咽下一口血,一字一念,字字清晰。
滿菱手上沉甸甸一落,月光灑落潤澤修長的弓身,也籠得她眉眼盈光,眸色深沉。
“是。”
天笑弓身長達半人高,弓柄鑲着烏銀,其上所刻圖案若是在全亮或全暗的環境下都無法顯現,隻有暗夜驚雷、陰雲破電這種線光驅暗、光暗強烈的極端環境下,才能顯現烏銀弓柄上真正的浮圖。
滿菱微微轉手,一線月光剛好鑽霧氣縫隙而入,照得烏銀锃亮反光,映出滿菱的臉。
她究竟是怎樣的表情呢?她自己也說不好。
似乎每次專心看倒影時,都是因為發生了壞事。
滿菱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倒影,這樣的她真讓自己陌生。太過沉浸,以至于讓她都沒發覺背後來了人。
背後來人默默地走下草坡,坐在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也開始抱膝看起小溪潺潺。
滿菱忍了會兒,沒憋住:“喂,你來幹嘛?”
童蕪将頭轉向她後,她又不好意思起來,用手抵額繼續說道:“我想一個人在這坐會兒。你能不能去别的地方?”
“别遮了。我看得見。”童蕪還是愣頭青般的直言直語。
滿菱騰地放下手,全部露出哭紅腫了的眼,又還是不想被他這樣看到,扭過頭去窩在臂懷裡悶悶道:“那你是專門來看我笑話的?”
“不是。”
“那你安慰我幾句。”
“……”
滿菱本還有點期待的心又一點點灰了下來,直至像河底的鵝卵石一般,又冷又硬。
果然,不該對世界上任何事抱期待。她看向小溪中的倒影,眼睛已經稍稍消腫了,又恢複原先水淩微揚的眼型,看得她又是一陣生氣,煩躁地拼命拿手腕揉搓自己的眼,恨不得把這雙眼揉瞎才好!
揉着揉着,她的眼睛果然開始酸痛起來;揉着揉着,她憋在心底許久如不化淤血的話也爆開了。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我沒爹又怎樣,我甯願天天被編排野爹也不要什麼狗屁爹!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你們這幾天其實早就看出來了吧,都在看我笑話!你們以為我就看不出來嗎!我就是傻子嗎!!我早就看出來了!!娘,娘……”
說到這裡,她已經哽咽地說不下去了。拼命揉搓的雙手被抹得濕淋淋,眼角酸痛得仿佛進了一堆細沙,卻還是停不下來。停不下來心裡揣着明白裝糊塗的酸,停不下來娘打她那個巴掌的痛!
她更怕一停手,睜開眼,又會看到自己那對與林蘊栌幾乎是一個模子翻版出的雙眼。
忽然,她的雙手動彈不得。
就像這兩年無數次的比試,每次她想偷懶鑽巧勁時總是被這股蠻力壓制。一力敵十會,不是說說而已的。
滿菱心咯噔一下。她第一天聞到的那股全方位包圍的蘭草氣息,再一次回來了。
童蕪半跪于地,雙手牢牢地鉗住她亂抹亂揉的手腕。握了一會兒,又看到雪白手腕開始泛紅,猶豫地松了一些,又怕亂動,複又捏緊了。反反複複,糾結循環。
他這一松一緊把滿菱氣笑了:“你到底要幹嘛?”
“你别揉眼睛了。”
她果然不該指望這個呆瓜頑石朽木能說出什麼好的。
他就是這樣。她心裡清楚,換了個人,他也是這樣的。
就算現在在哭的是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妖,他都會像現在這樣伸出援手,無關那個人是誰。
也無關自己是誰。滿菱想着,又一顆眼淚滾了出來,剛好滴到童蕪的手背上。
她感受到身後人明顯受到驚吓般的一抖,幾乎要将手縮回去,但還是堅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