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菱端坐在堂内,執扇遮面,修頸正頭,左右不錯一分。就這麼聽着迎親隊伍的奏樂聲一米米挨近。
元谷站在她身後左側,看着被側窗木棱割成一片片的陽光,剛好有一方投在滿菱白皙的後頸上,照得上面細小的絨毛發金,漸漸滲出汗珠來。
元谷心下着急,想讓站在滿菱右側的人挪過去一點擋住陽光。無奈滿妙還在場,氛圍使然,堂上堂下全是人,卻是連一聲咳嗽都不聞,更遑論走動帶起的衣料摩挲聲和腳步。
她心急如焚看着小姐,忽然心裡冒出個不合時宜的想法。她想起自己幼時在街上見到過的小吃攤上、被吊起脖子轉着烤的鴨子。
這個想法一出,她自己便被吓到大駭。怎麼能把小姐和烤鴨放在一起想呢?!
元谷第一次覺得聲音也是有形狀的,像根羽毛,蕩蕩悠悠得搔着人耳,勾着人心,直叫人牙癢也不是,跺腳也不是,隻盼着這根羽毛早日飄到自己面前,方好一把抓牢。
迎親的奏樂聲終于在門口停下了。緊接着,樂聲換了個調子,從趕路時的綿長高昂變成了等候的輕快急促曲調。
門口傳來叩門聲,忽輕忽重,一聽就能想出叩門人不經意的模樣。
叩門後并無回應。
門内的不理不睬順帶着削弱了門外奏樂的音量,須臾,一道聲音隔着門扇、透過門縫,斂了平日的三分嬉笑,多了五分莊而重之,清朗傳來:
“小婿前來迎親,望開門見月,明珠出閣;且在此恭候敬臨,萬望垂愛,以會良辰,不使辜負。”
滿妙一直闆着的臉這才松動了些許。
見其眉眼有松懈之勢,身邊得力的女侍馬上心領神會,走向大門。
童蘇聽着裡面的聲響,推斷着還有幾步;嗯,現在是卸下門闩……等等怎麼還上着門闩?沒等他胡思亂想過多,伴随着厚木門扇獨有的開合聲,眼前的景象也一點點展開。
當看清了門後是什麼後,童蘇的身子比腦子動得更快,敏捷地後仰腰身,一條不明的長條狀物便這麼貼着他“嗖”飛了過去。
腥涼的味道萦繞鼻翼,經久不散。童蘇臉色劇變,這個味道,難道是……
他忙起腰回身一看,空中一條鱗光熠熠的翼魚妖正在人群上方打了個回旋,漂亮地一甩尾巴又迅疾地遊了回來,留下身後人群一片驚呼。
童蘇的目光并沒有跟着翼魚妖遊回來。他第一反應是找到下面人群中的某人,遞過去一個警告意味頗濃的眼神。
還沒來得及讓他收回眼神,滿妙已經走到大門門檻前了。童蘇連忙回頭,可滿妙已經看到了他目光剛剛盯着的方向,本來還算心情愉悅的臉部一下子垮了下來。
童蘇連忙躬身行禮:“嶽母大人。”
可惜這聲嶽母大人并沒有讓滿妙心情好一點。她勉強收拾了下臉色,聲音冷锵:“既然是來迎親的,我滿家的女兒,一家之主,自然是不能讓你輕易得娶。先過了這幾道迎親的關,你才懂什麼叫珍惜!”
說完這話,她眼神陰鸷,看向了童蘇剛剛看的方向,但看清後,任是見多識廣的滿妙,也不由得一愣。
童蘇那個外室,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們所站的方向,流着口水。
妖七好心地遞上手帕:“姑娘,擦一擦。”
“啊?哦,謝謝。”女子趕緊吸溜了下櫻桃小嘴邊垂着的清涎,優雅娴靜地按了按嘴角。
“謝謝你。還給你。”女子将手帕遞回去時,才發現剛剛給她遞手帕的人是妖七。
額上花钿在陽光下忽然閃過三層光芒,不知是否是堆疊亮片珠碎過多的關系。
妖七接回半面幾乎濕透又黏答答的手帕,微笑道:“不客氣。”
而那位女子沒有再回他。隻繼續癡癡地看着童蘇那邊。
妖七身側另一邊的關清之在日頭下站得有些久,臉上出了層薄汗,剛要掏出手帕擦汗,卻摸不到了。
他“咦”了一聲,費勁地在人擠人、腳跟接腳跟的周邊地面探頭找了一圈,未果,戳了戳妖七:“你看見我帕子沒?”
妖七的手剛從口袋裡拿出,空空垂在身邊,手指微微粘連:“啊?沒有啊。你什麼時候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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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一列排開的若幹奇形物件,童蘇低眉順眼問道:“禦傧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滿妙往後側頭一看,便看見穿着禦傧服的三位正一字排開站在童蘇身後,俨然是來助陣的。
也好,一生就一次的日子,增點熱鬧吧。
滿妙緊繃的嘴角些微放松:“可以。但不能直接代替你上陣。這幾道迎親關,最終過的人還得是你。”
童蘇被敲打得面恭聲服:“是。”
誰料參域此時忽然開口:“滿夫人,今日是我們這一代小輩中的頭婚,能否讓我們這些同輩都能參與這一環節,也好沾沾喜氣,共享同樂。”
童蘇本無可挑剔的笑臉又僵了。還頭婚呢?是不是二婚要和他結?搞這麼積極幹什麼。
果然,參域就是沒憋什麼好屁。總算是原形畢露了。
但他童蘇從來不是怕搗亂的人。童蘇笑得更燦爛了,也開口道:“嶽母大人,喜氣是越沾越多的。機會難得,今日我有這個福氣,旁人未必有,就讓他們都玩玩吧。”
“未必有福”的參域聽後,扇子搖得更高了。
滿妙颔首:“行。但若是你借助外力過甚,可是過不了我這一關的。”
童蘇笑着看向幾十米外堂内屏風後端坐着的那個身影,轉而眼波一轉,微低頭躬身,擡眸正視着滿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