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蕪——”
童蕪在半夢本醒淺眠中,耳邊忽然傳來幽幽一聲呼喚。
他立即睜開雙眼,悚然轉頭,身子就跟着起來——接着又被按下。
“沒事,你就在被子裡聽我說。”童蘇愁眉苦臉地蹲在床邊說道。
童蕪看了看童蘇,又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再回頭看童蘇:“大哥,你知道現在什麼時辰嗎?”
“子時吧,好像。”
童蕪安然閉上雙眼:“晚安。”
“诶诶诶,你别睡。我這次來是有正事找你的。”童蘇從蹲姿轉為坐姿,一屁股挨着童蕪腿坐下。
“你要是想吃夜宵,廚房裡應該還有剩飯。最近廚房也有門禁,你自己當心别被發現。”童蕪疲倦地側頭閉目說道。
童蘇隻恨自己平日裡劣迹累累,前科過多,導緻自己半夜闖入弟弟房中,說有正事都沒人信,隻覺得自己是在騷擾。
他尚在禁足中,雖然每日翻牆出來不是問題,但他也不想深更半夜吵醒弟弟就為問個問題。自己雖然離譜,但還不至于此啊。
但有幾個問題,關系到他接下來怎麼做。他不得不問。
童蕪見童蘇半日沒聲響,也不離去,反而無法安心睡着。他張開眼,卻看見童蘇低頭坐在他床邊,以手撐頭,身子半沐着月光,半隐在夜裡,眉眼中凝着他看不清的情緒。
童蕪的睡意去了大半,他坐直身子,輕輕推道:“大哥?”
童蘇轉頭:“嗯?”
語調還是平常那般輕懶勁兒,剛剛眼中流動着的哀怒愁深,仿佛隻是月光的影子,錯覺一場,随着童蘇的轉頭應答煙消雲散。
“你要找我說什麼?”
童蘇似是很難啟齒,但也沒有猶豫,張口便問:“你和妖溝通時,心裡有什麼感受?”
童蕪一怔,完全沒料到童蘇會問他這個問題。
或者說,從家裡人發現他能和妖溝通後,就沒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了。
因為不值得。
他也在年歲漸長中明白,光是對他人傾訴自己與生俱來的能力,就是一種多餘。
童蘇見童蕪愣住,自己眼中也很是酸楚。
這個話題,就像掀開包紮經年難愈傷口的紗布。不掀開時尚可粉飾太平,一掀開,裡面積年的陳藥腐肉味便撲面而來,冒湧出的膿水血肉連着紗布被一塊撕下。
“你要是不想回……”
“我覺得,它們和我們,沒什麼不同。”童蕪回答了。
童蘇微微睜大眼睛。瞳孔倒映着童蕪回答的模樣。
“沒什麼不同?”童蘇重複了一遍,話音中帶上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氣惱。
童蕪敏銳地捕捉到這絲惱怒,垂下眼,又閉口不語了。
童蘇自察失言,想說點什麼補救,但又覺得開口也無甚可說。隻能長長歎口氣。
在歎氣餘韻的沉默中,童蕪再次開口了:
“妖會吃人,會互相殘殺;人也會吃妖,會黨同伐異。都是想活下去,都有私心私欲,誰也不比誰高貴,也無謂低賤。”
童蕪頓了頓,繼續說道:“若是狹路相逢,自然是勝者逢生。可若是寬路,一起前行,又何妨呢?”
童蕪說完這句話便閉住了嘴,不再言語。
短短幾句,卻讓童蘇内心震顫不已。
“可若是,”童蘇艱澀開口,“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呢?就像,”
他咬牙說出這句話:“就像那年,來找你去複仇的那隻妖。”
光是提起這件事,當時空氣中由那隻妖帶來的威壓不适感就像穿越了時空,重新降臨在他們頭上,沉沉如墜,刺麻入髓。
他裝作無事發生,絕口不提,絕不代表他會忘,忘了那隻莫名上門,以親友之命要挾幼弟卷入血戮之中的妖的出現。
童蕪卻仿佛早有預料他會提此事一般:“人有好壞,妖也有。他既然将此事交給我,必然有他的道理,至于這個道理接受與否,在我不在他。若是沒法說服,便隻能按照自己準則行事,不管是人是妖,在我力所能及處,不會殺戮無辜,也不會放過肆意踐踏性命者。”
童蘇再度發問:“防微杜漸,未雨綢缪。大妖自小妖而來,小妖吃人而成大妖。它們本性血脈如此,不斬草除根防患于未然,豈非幫兇?”
童蕪沉靜答道:“本性血脈如何,神明方可知曉。可世上無神,卻有人有妖,我無法斷定此人此妖未來是否會傷人害人,更無法以來日之過錯,加誅今日之他。”
“童蕪,答應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