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蕪就這麼替滿菱連喝了三天藥。
他放下藥碗,就看見滿菱托着臉對他發呆,不自覺抿嘴,将碗放到桌上。
“你是不是舌頭和腦子一樣木,怎麼每次都跟喝水一樣?”滿菱聽到放碗聲回過神來,帶着些敬佩說道。
童蕪隻是極淡一笑,落在滿菱眼中是相當敷衍,嘴角提了和沒提一樣。
其實他舌根都喝麻了,苦味像針尖埋入舌中,無孔不入。
他順手掰了一個橙子吃。這次沒遞給滿菱。
滿菱剛剛心裡還是愧疚感動,看他這副死人樣,又自顧自吃不理自己,火又上來了:“怎麼不給我吃?”
童蕪自己吃橙子從來不撕,都是連膜帶肉一起吃。聽到滿菱質問時,他還在咀嚼,秉持着食不言的态度,沒有回她。
滿菱卻也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又自己靠着手發起了呆。
她這幾天脾氣發得突然,去得也快。很多時候,童蕪覺得她就連發火,都不是對自己而發。明明坐在自己面前,眼睛裡映出的也不再是他。
感覺,不像看得見聽得着的神态言語,卻更能進入心底,成為底色和氛圍。
很多時候,雖然隻是多問一句的事,但問出的話,都牽扯了最敏感不能動的弦,讓人不敢發問。隻怕弦上寄托着的蜃樓會就此倒塌。
“酸棗沒了。”童蕪忽然說道。
滿菱神情恍惚,她已經好幾晚夢魇纏身,沒有睡好。聽到童蕪這輕輕的語氣,沒有聽清,隻是含糊應一聲“嗯”。
“你要吃嗎。”
“嗯。”
“那我去拿。”
“嗯。”
隻有在這個人面前,自己才不用留心周遭動靜,随便說話,随便出神。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繃緊的神經唯獨這時會松弛下來。
直到一隻手撫上滿菱的額頭,真實的觸感讓她驚覺過來,“啊”了一聲。
滿妙驚訝地看着她:“怎麼燒退了,人變得呆呆的了。”
滿菱這才發現童蕪早就走了。面前坐着的人變成了娘。
滿妙這幾天也不好過,眼中的煩雜殺氣幾乎要實體化溢出。但看見女兒時,還是全部沉澱下去了。
所幸的是體内有栖茔花,不管她内心多麼濘爛,表面神态容色都是好的,即使這幾天都沒睡,眼下卻是半點烏青都不顯。
滿菱觑着滿妙臉色,像是無事太平的樣子。要不要開口直接問呢?說自己都知道了,栖茔花的事,她會和娘一起承擔的。
想來想去,她也隻能想出這一個辦法。坦白是唯一的出路。
她要快點長大,快點接下娘身上的擔子。以前的錯誤已經無法挽回了,隻能盡力去彌補。
她知道碎鏡難圓,盡力粘補,也無法回到當初的平靜圓滿。但也不能,就讓其分崩離析而置之不理。
她想像童蘇一樣,為保護自己該保護的人而活。既是罪孽之子,那這罪孽,就由她來扛。
這個想法,在她想到童蕪時,越發的堅定。
他一定會希望自己這麼做的。
就是不知道知道真相後,他還會不會,會不會對自己……
滿菱漫無邊際的想法被滿妙一句話打斷:“既然你退燒了,我們也趕緊啟程回家吧。後天一起吃個飯,就當道别了。剛好童蘇也要出門去獵妖了,你們好好聊聊。”
滿菱被這句話徹底拉回了現實中:“我們後天就走?”
“嗯。”滿妙接着有些唏噓,“一晃你也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年了……沒事,以後回我們自己家後,娘不會再出去太久,會好好陪你的……”
後面滿菱都沒聽清。
滿妙見滿菱不說話,隻當她是小孩子戀舊,有些不舍也是正常。摸了摸她的頭:“别難過。以後還有住童家的時日,隻是你也長大了,不好再長年累月住在别人家。等處理完手頭上最後一點事,娘就天天陪你。”
說着,她便又步履如風地起身走了。去處理她手頭上那最後一點事。
誰知她剛走到門口,剛好碰上拿酸棗回來的童蕪。
雖說除了童蘇搬出别院單住,其他幾個孩子都還住在一塊,但看到童蕪一臉駕輕就熟地就要踏入滿菱房間,她心裡咯噔一下,想起了林蘊栌當時對她說的話。
“菱兒有喜歡的人了。”某天,林蘊栌在她身邊時忽然說道。這段時間,他一直帶着幾個孩子練功。
“什麼?”她一臉不可置信看向身側支頭的他,又追問道:“是童蘇嗎?”
林蘊栌笑着搖頭:“大少爺雖然也很好,但他倆見面說話大半都是拌嘴掐架,倒是沒什麼情愫。”
滿妙不認同:“拌嘴怎麼了,若不在意一個人,又怎會理會他。打打鬧鬧的冤家,才是最有緣分的。”
林蘊栌聽到她的話一愣,忽然嘴角微揚俯下頭來。
滿妙唇上微涼,觸感稍縱即逝。反應過來後,就是一巴掌上去:“誰準你碰我這裡?”
林蘊栌摸着被扇的地方,水淩眼中更加暗波湧動:“菱兒喜歡的類型,倒是和你喜歡的截然相反。”
“什麼?”
林蘊栌卻不說話了。
當時過後她并未多想。如今看到童蕪,過去現在,像某種可怕的預言成谶,疊加浮現出現在她眼前。
童蕪看到滿妙也并未驚訝,自然地低頭問好:“滿家主好。”
滿妙卻忽然回頭看向滿菱。
滿菱的注意力全懸在童蕪身上,此時眼中的情緒是最不設防的,一眼看去,畢露無遺。
看了那一眼,滿妙忽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