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淡地對童蕪說道:“好。”又看了眼他手中拿着的酸棗,皺起眉來,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她又回頭對滿菱說道:“後天就要走了,還麻煩童蕪給你去拿水果,沾的他身上都是藥味。這種事,讓元谷去做就行了。我看她是越發會偷懶了。”
聽到滿妙的矛頭忽然轉移,滿菱忙說道:“元谷在廚房給我看着藥呢。水果,反正他每天也要吃,順便幫我拿的。”
滿菱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語氣中不自覺帶的熟稔和依賴,是讓駭浪傾船的最後一個浪花。
滿妙勉強點頭,便走了。
聽着腳步聲遠去直至消失,滿菱總算松了一口氣。
“你是傻嗎?看見我娘來了不會先躲一躲,等一等再進來?”
聽着這仿佛斥責“奸夫”的語氣,童蕪幽幽地看了滿菱一眼:“為什麼要躲?”
滿菱語塞。對啊,這是他家,也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為什麼要躲?
她下意識裡,已經将自己秘而不宣的喜歡上升現實,殊不知刻意隐藏的行為,反而是将其公之于衆。
滿菱重重“哼”一聲扭頭:“你管我!”
童蕪看着滿菱忽然狂怒的樣子,自己的嘴角卻禁不住揚起。
現在滿菱的眼裡,又都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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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蘇在一片山林前站定,指着林間一條落葉較之附近疏落的小徑說道:“沿着這條路走到底,就能下山。這片林子裡沒妖,隻有些小動物,你自己下去沒問題。”
李現道身上背着李蜚零,看着林上将落的日色,輕道:“多謝。”
“不必謝我。以後估計也不會有機會見面了,再見面,你要是成妖了,我還是照殺不誤。”
童蘇說完就轉身要走,卻聽得極重的一聲嗤笑,譏刺之意不言而喻。聽得童蘇眉頭一皺,回頭問:“你笑什麼?”
李現道卻是毫不畏懼,直視着他:“我笑,就算我成了妖,也比不上某些人殺的人多。人犯了再多罪戾都不會受到懲罰,妖卻隻要活着就是罪孽。”
他側面迎着落日,半明半暗的瞳孔中燃燒着不沉永日,燒得看者都灼熱刺痛。
童蘇不語。半晌,他煩躁地擺手:“算了。當我沒說。”
“話可以當沒說,人卻不能當作沒死過。”李現道又冷嘲道。
童蘇這幾天本就心亂如麻。救下了李蜚零,卻發現她早已是一具殘屍,還意外得知了滿家養着群妖花的事實,一直以來堅守在他心中的某些頑強信念,曆經了這幾天的變故,已是開裂崩壞、搖搖欲墜了。
聽着李現道的話,他心中就一股無名火起。但說到底,錯的也不是李現道。
到底什麼才是對的?什麼才是正義?
黃昏衆鳥歸巢,鳴叫籠林。童蘇煩躁地揉了下自己後腦勺:“你要走快走。等天黑了,就你這體格,遇到普通動物都夠嗆。”
說罷,他再也不回頭,大步離去。
李現道陰沉地看着他離去,看了幾秒,便也轉身,背着師父一步步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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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找不到?”滿妙坐在椅上,閉目問道。
伏在地上的三位女侍扒着潮冷的磚縫,領頭者勉強回道:“屬下們這幾天已經翻遍了整個童家……”
話還沒說完,說話者指尖痛熱,連青磚都無法緩解斷指汩汩流出的血熱。
“整個童家?童家十七座山,你們是每塊石頭都翻過去了,還是每根草葉子都拔-出來看了?”滿妙笑問道。
另外二人越發瑟瑟,不敢擡頭。
“這人都成了屍體,你們說,屍體會自己走路嗎?嗯?”
“我看不如讓你們當屍體,也好叫我明白,這屍體,到底是怎麼走出滿家這麼多隻眼珠下,走出童家沒長腳的山的。”
三人拼命磕頭,也不辯解。一時之間,室内隻有頭殼與地面相撞的空空聲。
滿妙體溫升高時,體内的感覺也越發敏感。栖茔花需要更多的靈力了。
她看向地上三人的眼神由陰怒轉變成了另一種情緒。
不行。現在還在童家,目前童律盯她也盯得緊。且先前她說過留那大夫給滿菱治病,連給童律的最後一次施針都沒放人,還好那天也有廚房裡的下人看見那位大夫,而那天她碰巧一直在和童律議事,才打消了這人憑空消失後自己身上的嫌疑。
誰又能想到,那天傍晚,女大夫追着馬蜂來到了她的栖茔花海,再也出不去了。
而不知是否因為那天侵入寄生時,她剛好在附近。事後她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控那具身體。
她本來想留下這人繼續研究,誰料她不中用,才撐了一天便不能與栖茔花繼續共生。說來,這花也是挑食的很,遇不到合适的身體,甯願直接榨幹宿主後休眠,再等屍體風化腐爛後給種子營養,伺機尋找别的生物寄宿。
做了這麼多年實驗,不但沒有拔除栖茔花,倒是在運用栖茔花的習性上越來越得心應手。雖說這大夫早晚得死,可死得太早,若多活幾天,說不定她可以想出将栖茔花嫁接給旁人又不用散盡靈力的方法。比如,或許可以做一具任她操控差遣的活屍。
滿妙的眼中陰晴不定,各種荒誕又切實的想法在她腦中如萬華鏡般走馬而過。想法色澤詭麗,如月光下的栖茔花海,美感與腐爛并存,以垢養潔養出無數閃爍不定的惡意與道理。
事到如今,那位大夫也是屍體一具,死人是不會說話的。當務之急,是怎麼想辦法解決活着的問題。
“擡頭。”滿妙對領頭女侍說道。
那人稍慢了一秒,又是一根指頭沒了。而先前的斷指此刻已蠕蠕長出血肉和嫩骨,正在長出薄而殷紅的一兜皮層。
剛長好的皮層緊接着被一丸打破,如碾壓後腐爛的漿果一般。
“小姐的藥,确定都不是她自己喝的嗎?”
那人鼻尖貼地,顫着氣說道:“家主吩咐後,屬下一直盯着。确實不是小姐喝的,而是……”
又是一丸丹藥丢下,蓋住了那人微弱的聲音。骨碌碌沿着磚縫滾到那人額前。
“小姐明天的藥,由你來熬。但要确保不是她喝到。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