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一名男子正聚精會神地研磨着一塊玻璃,将其磨出棱邊尖角,砂紙随着手靈巧轉向,帶出一锉锉玻璃屑來。
玻璃剔透,倒映出該男子的面容,但不知是倒影不定還是反光飄忽,倒映出的五官令人一眼過後忘卻、兩眼過後難憶,是副叫人見過後、留不下任何印象的面孔。
“琢哥救我!”少年哭天搶地沖進門内,身後是展翅一躍而起的大白鵝。
男子手一抖,手下的玻璃走向馬上變了樣。
他閉上眼,平複心緒。随即睜開眼,盯上知道自己闖了禍、緊張站立在原地的阿蟬:“坐下。”
“等下。”門口短靴铿铿踏入,響指聲應時而起,“我們定過規矩的。不準對自己人用催眠。”
晏琢看向門口那張嘴彎眼冷的臉,從鼻孔裡長出一口氣,最終還是算了。
阿蟬本呆愣愣地就要坐下,被響指聲一激,又從恍惚中拔出,馬上清醒了。
“阿蟬。”青年平常聲調喚了一聲,馬上點醒了本就機靈的小孩。阿蟬立刻撲上去搖着晏琢手臂連聲叨擾。
“琢哥,對不起嘛。今天,不,這一周,你的飯我全包了。我們去吃你最愛的舀羊好不好,我請你一頓吃三隻!不,三十隻!”
晏琢無甚表情的臉也被這連搖帶求的撒嬌給弄軟了。他可惜地看着自己手中歪了線的玻璃錐,最終還是站起了身:“還三十隻呢,我們四個人都吃不完三隻。走吧,你還得請我吃灌羊肺才行。”
“好!今天保證請您吃到羊絕種!”
四人一鵝就這樣連說帶笑地出了門。
他們住的地方是一家四方客棧。客棧店如其名,中間從上到下打通做天井,周圍四邊建築方正圍住,做成正方形的貫通走廊狀。
客棧與懸金集市同址,都處于地下,不分白晝黑夜四季十二時辰,各處檐角轉廊處總是挂着燈盞,昏黃的光暈籠罩着這裡的每一塊交疊的紅磚與每一張路過的人臉,光影在此處的界限都是模糊暧昧的。
客棧一共三十層,他們四人住在十七層,正好一人賃了一面。
一樓是大堂,負責接待,引路客人或去用餐或上房。二到四樓則是用餐區域,二樓多是快炒簡餐,供給隻想填飽肚子、速戰速決的客人;三樓則擺滿了好幾櫃子酒壇酒瓶,隻出些簡單下酒菜,供客人或獨酌或群飲,在這能聽到不少牛皮閑話。
而他們四人,今天去的是四樓。四樓的菜色最好,做起來頗費工夫。環境也最隔音清雅,小二的态度也最讨好谄媚。當然,收取的餐費也是随這服務質量水漲船高。
“我不想走樓梯了,為什麼不能直接跳下去啊啊啊。”阿蟬駝着背,晃頭晃腦地沒力氣走着,邊走邊喪嚎。他們走了半天,才下到十二層。
“别駝背。等你大了會很難看。”感受到身後被貼上那隻帶有明顯異物感的大手,阿蟬一個激靈,馬上挺起背來。看得甯閥和晏琢二人微微一笑。
“匕哥,你小時候是不是天天被爹娘盯着直背走路,長大後就開始這樣,專挑小孩念叨。”阿蟬嘀咕道。
這話一出,聽得甯閥臉上微笑有些僵了。阿蟬年方十四,心性-愛玩,經常口無遮攔,但說出這話,是甯閥也始料未及的。
在這裡,最忌諱的就是提人過去的事。
他們雖然是一同撕告示拿懸金的隊友,一起并肩同戰了兩年多,但絕沒有親密到可以分享過去回憶。哪裡可以說,哪裡點到即止,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界限是泾渭分明的。
提過去的私事,尤其是親友之事,更是大忌。
“十匕,阿蟬他……”
甯閥剛開口,便被那道一貫低涼拖尾的聲音截住:“那沒有呢。我可是全憑自覺。你也自覺點啊,等你長大,變得佝背縮肩後再後悔,那可真是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不會的!”阿蟬馬上挺直背,結果挺得太急,手腳都不會擺了,踩空了下一級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