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成,去給客人打洗臉水。再去廚房問問早飯好了沒,好了一起給客人端上去。”掌櫃的挨在櫃台上,狠狠擤了擤鼻涕,帶着濃重的晨起鼻音邊支使店裡的小雜役幹活。
“欸!”小成聲音清脆,跟一把跳珠掉在地上似的。
他是剛來店裡的學徒,自然是什麼都要學、什麼都要幹的。他掀開門簾拐了幾步,鑽進廚房,見竈上還炖着蛋羹,旁邊的廚子抱胸站着,頭雞啄米似的在打瞌睡。
店裡廚子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被人擾了休息是會掄勺的。小成不敢發出額外聲響,格外輕手輕腳地拿了水壺倒熱水,又摻了三分缸裡的涼水。
他不會把手伸進水裡試水溫,隻敢用自己的小短手隔着銅盆外側貼貼。應該合适了吧?前幾天他沒調好冷熱水比例,讓那位客人指尖都燙到了。
水是暖熱的,然而小成的手指還沒被焐熱,臉卻紅熱起來了。他忽然想到那位客人伸進水裡就被燙成玫瑰色、立馬像小貓收爪一樣縮回的指尖。
也正是這位客人,讓平常總要早起睡不飽的他,如今每天起來都是精神飽滿的。
他端着水盆就要出去,一轉身,卻看到廚子醒了,開了兩條眯縫似的眼正冷冷看着他。
他被這無聲無息的觀察吓得一抖,水面也随之傾斜灑了一點到手背上,讓他手又是一攣。險險穩住了平衡。
廚子忽然笑了,撓着右耳止癢:“剛開春,就有貓崽子急着發春了?”
小成抿着嘴不講話,就要走出去。
看他這樣,廚子更笑得放肆,激得臉上的橫肉翻浪:“童子雞也配上竈?我看你連對方是雌是雄都沒搞清楚,就急着開屏了。”
小成人小但腳步快,一下子撞開門簾出去,再加上心砰砰的跳,身後廚子的嘲諷隻聽見了童子雞那句,後面的,他不想聽,也沒必要聽。
他踏上樓梯,不知是剛剛被吓的還是别的什麼原因,他感覺自己心跳聲越來越大了。大到能與自己重重的腳步聲重疊,内外夾擊着自己的耳膜。
上了二樓後倒好點。從二樓平台開始便都是鋪着地毯,腳步落上去松松沙沙,不會打擾到沒起床的客人們休息。
終于到了。
站在門前時,小成反而沒那麼緊張了。他覺得自己心快跳到麻木了。
然而他剛站定,就聽到門内傳來走動聲響——那位客人今天早起了。
“吱呀——”門被打開了。
探出一張巴掌大的雪白小臉,發絲逶迤纏繞着脖頸鎖骨,眼絲迷離,唇珠水潤,處于剛起床的半清醒狀态:“來了啊,把臉盆端進來吧。”
門也随着話被拉開,而拉開幾寸後,小成卻往旁躲了好幾步,臉和水一同冒着熱氣。
這這這,為什麼客人隻穿着裡衣就開門了啊!
而客人見他躲開,眉毛馬上皺起,纖手扒着門拉得更開了,露出松垮的衣領:“你怎麼不進來?”
看着那大開衣襟下的白細肌膚,小成一邊慌張想避開,一邊眼睛又忍不住往内瞟——是平的。
然而真匆忙中看到那兩點若隐若現的雪中茱萸後,他又像被人當腦門錘了一錘,腦子裡的旖旎就像廟會上的煙花,炸得五彩斑斓。
廚子剛剛在廚房說的話簡直像是某種可怕的預言,在他腦内回蕩。
而眼前衣衫不整的客人已經跨出門,邊走邊說:“你這小孩怎麼了?算了,把臉盆給我吧,我自己拿進去。”
說着,那雙如美玉琢成的雙手便覆上他的小手,像羽毛拂過一般,他還沒來得及感受,手上擔着的重量便沒了。
他一擡頭,就看到身前人轉過身後露出的頸背相連處,慌忙别開頭。頭是轉了,眼珠子卻還留在原地。
這邊門剛合上,隔壁的門就又打開了。出來了一個異瞳人,還是有重影的。
小成以為是自己剛剛受到沖擊過大,加上沒睡飽出現了幻覺。結果使勁一揉眼,發現這個人的重影已經分裂出來,看起來就像兩個人向他走來。
重影一号指指剛剛進去的客人房間:“他?”
重影二号順勢搭上重影一号的肩:“醒了?”
小成沒反應過來,隻呆呆地點頭。
二個人影都點了點頭。竟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你們…!”小成阻攔的話語還沒說完,就聽到裡面響起了自然的對話說笑聲。
還沒容他自己思考想出眼前發生了什麼,掌櫃的已經在樓下聽到了動靜,走到樓梯一半看到了剛剛發生的事,大聲喊道:“客人都醒了,你還愣着幹嘛?我剛剛讓你端早飯上去,早飯呢?”
小成忙應聲跑下樓,路過掌櫃的身邊時又被賞了個腦瓜拍。
“一天天魂落湯裡了。”掌櫃的訓斥道。
小成跑得快,巴掌落在後腦勺上也沒多少痛楚。相比之下,他更被光怪陸離的大人世界給震驚到了。
回到廚房後,他驚奇地發現,桌上已經擺放好了三份托盤,裡面大碗小碟裝好了白面綠菜紅肉,甚至還配好了三色醬菜,和旁邊嫩黃的蛋羹一起,不談香味,光是色彩就夠賞心悅目了。
而小成驚奇是因為,這些雖然都是平常菜,但不是他們客棧的平常水準。
還沒等他好好看菜色,頭頂一涼。擡頭看去,是新來的胖廚子冷冷的注視。
那張肉多到誇張的仿佛是被一條條堆上去的臉,此刻用那雙黑黑細細的眼睛看着自己:“愣着幹嘛?想偷吃?”
說罷又極粗俗地清了下喉中繞痰:“咳呸!毛都沒長齊,成天就光想着偷吃的事了。多花點工夫管好你自己,少一看就迷住了眼。把菜給客人端上去,然後馬上下來給我劈柴。”
小成臉色難看,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默默先端着一份托盤走了。
“诶,等等。”廚子又叫住了他。“三份一起拿走。你跑上跑下聲音忒大,鬧得我心煩。”
小成忍不住了:“我就兩隻手,怎麼端三份?”
然而廚房門簾外,掌櫃的又開始罵人:“人呢?讓你去端菜,你倒給我裝起死來了?再不出來你飯也别吃了,給我滾蛋!”
小成也不管不顧了,直接先拿着一份托盤上去了,将廚子幽暗的眼神丢在腦後。
廚子見他走了,舔了舔嘴唇,左手又煩躁地撓上右耳,指甲不斷刮着耳皮,發出剮蹭幹燥紙片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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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說你們找到線索了?”關清之紮腰帶到一半的手忽然停下,往外拉的右手也停在半空中。
“是的。”
“有人提供了目擊線索。”
聽到這,關清之馬上一懈,撇嘴繼續束腰:“我當是什麼呢。兩條腿的青-蛙不好找,兩條腿的道士還不到處都是。見到一個道士就敢來邀功領賞?”
“這次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