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清之微收下巴,不再仰臉下視眼前的人。這人說話還真是會轉彎,轉來轉去就是要逼自己承認那層舊年的關系。
“玲珑筵?怎麼,玲珑筵上的人都用手走路?還是玲珑筵上的菜都要用鼻子吃?玲珑筵上的禮儀細節就格外獨特嗎?說到底也隻是個貴族花錢縱欲買樂子的活動,清坊别太狗仗人勢高看自己了,人分貴族賤民,難道狗還還分高低貴賤嗎?”
關清之的這番話毒辣得讓在場除了坊主外的人的臉色都要挂不住了。
坊主臉上沒有其他表情,反倒是有點怅惘:“…狗嗎?在你眼裡,原來我們幹的營生像狗啊。”
“那倒不必。别人看自己是人是狗,那也是别人的事。自己心中把自己當什麼,自己就是什麼。”關清之冷冷道。
九堂主聽不下去了:“你以為自己又是什麼?輪不到你來和坊主……”
“你說得對。”坊主平靜說道,“既然别人怎麼看,是别人的事。那我怎麼看你,也是我的事了。”
關清之一聽這話,倒也挑不出錯,但總覺得怪怪的。
“清之,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給你取這個名字嗎?”
關清之選擇沉默。
“這個名字,是想時刻提醒你,你屬于清坊,以及你不管到哪裡去,都會回來清坊。”
關清之越聽越不對勁,這人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自己明明幾年前就随意被司初帶走,現在也是因為外出獵妖時偶然遇到了那對雙胞胎,一時興起想跟着他們找道士,一路追着道士的蹤迹才來到了這裡……
他腦内正倒放着一路來到這裡的過程,回憶到某些場景時,倒帶忽然卡殼。
等等,自己在千湖垆客棧時,不是還摔門說絕對不去清僑城的嗎……對,自己是忽然生病無法下床,才被童藤童蘿一起帶着出發來了這裡……然後是住在慶樓,本來誰也不知道他住在慶樓,打了那個小王爺後,完全有可能改頭換面混在人群裡、等事情過去再找機會出清僑城的……哦,是因為司初來了這裡,還知道自己假冒他名号打人的事……
在日常紛雜繁複的事件中,沒法分清哪些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哪些是看似微不足道實則影響深遠的大事,隻有在回憶中,才發現命運的分叉口都釘在哪些部分。
提供道士去向線索的人。
客棧裡毫無預兆的發病。
司初忽然的到來。
他忽然感到這一串事情背後,仿佛有隻無形的大手一直覆蓋在他的頭頂,手心的眼睛一直監視着他的去向,時不時糾正他的前進路徑。
而最可怕的是,他以為這一切都是憑自己自由意志做出的選擇。
看着坊主笃定自信、仿若神祇宣讀般的表情,關清之重回清坊後,第一次感到了恐懼。
難道這就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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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七忽然打了個噴嚏。
卞采露瞥了他一眼:“怎麼,要死了?”
“最多也就小傷風吧,離死還很遠哦。”妖七笑道,順手扯了扯手上的鎖鍊,讓手下的妖别因為他們聊天就偷懶。
“可惜。”卞采露一臉無趣地轉頭,繼續緊盯着豬妖。
現在他們手下隻剩下三隻妖了。這三隻妖不能再出差錯了,務必得保質保量,順利登上玲珑筵。
居召芷看着這三隻妖的步伐節奏,依然令人不忍卒看。轉頭問向其他人:
“常結桐真說,這些妖要和人一起上玲珑筵表演節目?清坊沒事吧,這群妖幹幹雜技還行,幹歌舞實在不行。”
“清坊既然這麼說了,我們照辦就是。說不定到時候要表演的不是世俗意義上的歌舞呢。”于邀雪道。
塗落苔低低道:“又或許,表演的根本不是歌舞。”她的雙眼被厚劉海遮住,看不出說這句話的情緒。
妖七坐着,帶着淡笑看着眼前四人三妖。不知道關清之在那邊練得怎麼樣呢?可别讓關坊主失望了。
畢竟,人家可是在貼出清坊馴妖懸金告示的同時、秘密下重金懸賞讓關清之回來的呢。
說實話,妖七現在很期待,司初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會開出什麼價碼來和清坊競價?
“你一直坐着幹嘛?下蛋啊!”卞采露在喊他。
妖七站了起來,邁着一如既往的慢悠悠步伐朝衆人和妖群走去,在堅冷的地面踩下一串清脆鞋跟聲。
他知道甯閥、阿蟬和晏琢一直在揣測他此行的目的。的确,自己這趟似乎看起來是有點不劃算。
但其實作為一個懸金獵人,他能有什麼複雜的動機呢?
無非是誠意先行,價高者優。交易既定,必定達成。
“嗯?我在。”他拖長聲音應道,一步步邁向自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