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點頭哈腰,拿着酒壺走了。轉身走了沒幾步,就忍不住嘴裡碎念:“也沒見過連着好幾天大清早來喝酒的啊。”
童蘿聽到了。他耳朵好使得很。
但他沒空管這些。他手指還貼在臉上,順勢就将自己的臉埋在手心裡,對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說道:“姐姐,你很困嗎?”
對面哈欠連天的女人話都快說不利索了:“我說公子,您可别涮奴了。您連着點奴快一周了,每次什麼都不幹,還點一桌好酒好菜。誰大早上的吃脆皮乳豬啊?您就直說吧,到底為什麼點奴這一周,是看上奴身邊哪個姐妹想贖身,不好意思直接找她才來找奴的嗎?”
童蘿搖了搖頭,堅定道:“不是。”
女人更加惶恐和迷惑了。這麼多年,她什麼客人沒見過,唯獨沒見過花錢什麼都不幹、隻想點菜的客人。
哪怕眼前這位公子這幾日隻是找自己發發牢騷聊聊天,她都不問了,隻會安心扮演一朵解語花,陪笑陪聊陪掏心窩子。
而這位一直挑白日時辰點她的公子,每次坐下後先花半個時辰細細研讀今日菜單,還會一直詢問夥計菜的構造和做法。但最後點菜時他往往不加挑選、而是豪橫地全部點上。
至于菜上來後,就更怪了。他不找她聊天,也不讓她夾菜,更不允許她陪酒——即使他會把每種酒都點上三壇。
而接下來,便是從白日一直坐到傍晚。童蘿也不等菜上齊,上了什麼吃什麼,還不是全吃,也不喝酒。
根據她這幾日的觀察,這位異瞳公子不碰甜口和辣味菜,倒是嗜酸。他就這麼坐一天,慢悠悠地吃菜,菜冷了就叫夥計進來端去熱一熱,繼續吃。吃到黃昏快挂燈時,開始打包沒動過的菜,然後很有禮貌地和她說聲再見,就走了。
……怎麼就走了啊!女人心内無限哀怨,這麼好看多金的公子,就、就算是讓她免費,不,倒貼一點錢睡也是可以的!
今天先上來的菜是蟹蓉湯包,是童蘿愛吃的。他剛夾了一個在醋碟裡蘸,便聽到對面傳來十分幽長的一聲歎息。
童蘿很詫異地擡頭。他這一周坐這可不光光是來吃飯了,也會時不時和坐對面的女子聊幾句,但每次都感覺她對自己聊的話題興緻乏缺,便漸漸閉嘴了。
但今日的歎息語氣過于幽怨,感覺還隐隐摻雜着幾分對自己的不滿,童蘿少不得過問道:“姐姐,怎麼了?”
女人恻恻擡眸:“公子總喚奴姐姐,可是嫌奴年紀大了?若真如此,坊内還是不缺年紀輕的姐妹的,奴總不會因羞藏賢,會舉薦給公子幾個好姐妹的。”
童蘿吓得連連擺手:“不用不用。”
女人見他如此,又是歎氣。每次都是這樣,接下來這公子又要開吃一天了。
誰知,她沒等來動筷夾菜聲,卻聽到了落箸于碗音。
“姐姐,我覺得你就很好了。我不會點其他人的。”
看着童蘿真誠的臉,女人有幾分感動,也有幾分無奈,遂發問道:“那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桂花。”童蘿自信答道。
“是木樨!”女人十分絕望。
童蘿尴尬地低頭吃湯包。咽下去後讷讷道:“桂花和木樨,不是一種東西嗎…?”
“公子,就算是同一種東西,您就不覺得桂花叫起來很鄉氣嗎?”
“不會啊。桂花又香又好看。”童蘿一臉歡快的笑,看人時總給人一種他全心全眼都是自己的錯覺。
好吧,木樨承認,對這樣的公子,她還是說不了什麼重話的。
“公子,恕奴多嘴問幾句。奴見您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能否告訴奴,究竟為何點奴嗎?您出了這麼多錢,就為了和奴天天吃飯嗎?”
“對啊。”童蘿認真答道。
“可是您在吃飯時,并不怎麼與奴交談。公子若隻是希望有人陪您一起吃飯,為何不換人、而是日日都點奴呢?”
問到這裡,說木樨心中沒幾分肖想是不可能的。雖然她比起坊内平均年齡,是大了幾歲,但說到底,她今年也才剛滿二十。
煙花迷眼地,有這麼個俊雅知禮的公子連續一周來找自己,不動手動腳,不口舌輕薄,反而白日相約、隻吃飯品酒,說她心内沒有悸動,那便是絕對的謊話了。
童蘿聽了她的問題,殷紅的嘴角尖尖,往上一翹。
他一黑一灰兩隻水汪汪的荔枝眼,盛滿了木樨含疑帶問的倒影。
“那是因為,姐姐你的價格最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