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蘿自從出了這趟遠門,長了不少見識,但還是對于眼前這位正邊哭邊喝邊忏悔的青年提不起任何好感。
因為他知道,就算自己當時沒碰巧撞上這人手肘、推回了籌碼,這人還是會邊哭邊喝邊忏悔。從結果上來說,基本沒差,除了妹妹的平安外。
“童公子,你怎麼不吃菜?吃啊,請吃啊。”
童蘿端着飯碗,不着痕迹地躲過眼前人的夾菜,問道:“那你之後将籌碼兌現,可以帶着妹妹好好過日子了。”
聽到這話,翁辛淵放下筷子,從鼻孔裡粗重地出氣:“這怎麼夠呢?”
“什麼?”
“過日子可不是過家家,不是靠沙土樹葉就能吃飽的。”翁辛淵振振有詞,“我們家之前的房子和家具都被我當了,抵押換來現在的籌碼。如今隻是翻了三番,怎麼夠我們長久生計?”
“怎麼不夠呢?”童蘿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要被耗盡了。
而翁辛淵臉上卻浮現出一種“果然如此”的神色,甚至帶了點得意和善意的蔑視,看得童蘿一陣火大。
“童公子,我看你通身富貴,手指細膩,想必是沒過過一天苦日子的。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錢放着又不能生錢,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今天雖說小賺一筆,但放長遠看,絕對是不夠的。”
童蘿連連點頭:“你說得對。”随後轉頭對剛要送新酒菜上來的夥計說道:“這些都退了。”
“诶诶诶!怎麼就退了?您是我的恩人,這點錢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是一定要破費的。否則上天會覺得我不知恩圖報,收走我的好運氣的。”
翁辛淵十分堅持,甚至直接站起來,親自将小二手中的托盤端到桌上,又将童蘿杯中尚未動的酒直接往後一甩、灑在地上,重新斟滿一杯酒。
童蘿無語。他覺得跟眼前這人是多說無益了,還是趕緊脫身去找玲珑筵的邀請函吧。
童蘿一飲而盡手中這杯酒,将空杯底對翁辛淵揚了揚:“我還有事。先走了。”
翁辛淵慌了:“恩人這是要去哪!”
“去辦事。”
童蘿動作極快,眨眼間就走到了包間門口,臨了還是停頓下,轉頭對翁辛淵嚴肅說道:“十轉九空,今日你隻是一赢,不代表接下來都能赢。”
翁辛淵就趁童蘿停下告誡的一刻,急忙上前扯住童蘿胳膊:“我知道的。所以赢的那一次必須夠大,才能覆掉之前九次輸的……”
童蘿嘴裡發出不明意義的哀歎。這條賭棍真是油鹽不進啊。
要不是自己手上還有涉及更多人命的事,今天高低得給這人戒戒賭。但話說回來,能真正給人戒賭的人,他認識的人裡恐怕隻有關清之了。
而這位戒賭大使此刻正投身于服務業,實在不得空暇。
童蘿面色複雜地看着翁辛淵,翁辛淵卻渾然不覺,還在絮絮叨叨說道:“接下來有個大盤,恩人,你就留在我身邊為我助運吧。赢了這個大盤,我就帶上錢和妹妹去盤個莊頭,安穩收租過日子。那大盤不是一般小打小鬧,隻要赢了,不,隻要赢幾把,吃個蒼蠅腿都能撐死我們……”
童蘿不耐煩聽,想直接甩手,站在包廂門檻處的他,右耳被灌輸着翁辛淵着道般的自言自語,左耳卻飄進了來往路人的閑言碎語:
“青雀淬鳳還要多久開場?”
“就今晚吧。”
“那你要去玩玩嗎?聽說這幾年,這場子的門檻越發低了。隻要換足初始籌碼就能進。”
“瘋掉了?隻怕是有錢進,沒命回。”
“那話不能這麼說。還不是有大把人都去參加了,你怕什麼?”
“那人家有膽氣,是英雄。我不是英雄,自然不會難過美人關,非要上趕着去給人當墊腳石。”
“嗐!畢竟那可是玲珑筵的邀請函啊!平常隻有貴族能看見的美人,你當真不心動?春宵一夜,說不定花魁都要為你傾心呢。”
“别涮我了,清坊都多少年沒出過花魁了……”
談話聲遠去。留下一臉若有所思的童蘿。
而翁辛淵這邊越說越難過:“童公子,其實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們這種癡迷牧豬奴戲的人,實在是連豬狗都不如。但是我爹就是在青雀坊裡輸完我家的房契田産、還有他那條老命的,我當年私塾上了一半,是被先生連硯帶紙一同踢出來的。妹妹原本定下的親事也黃了,我,我讀書沒讀成,又嬌生慣養幹不來力氣活,隻能來這裡碰運氣,看能不能把青雀坊從我家拿走的東西拿回來……”
童蘿感覺大腦分成了兩半,像鴛鴦酒壺,兩邊内膽各自被灌進了不同的酒液,咕嘟咕嘟,冒泡破開。
翁辛淵淚眼朦胧,正恍神呢,忽然眼下堆積的淚水瞬間蒸發,簡直像被空氣整塊搬運走,視野馬上清明。
他看見童蘿正漫不經心地彈走指甲上的灰,轉而一黑一灰兩隻大眼直直看向自己:
“你剛剛說,赢回自己家産就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