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下到底層了。
鄭廣烙下了最後一階樓梯後,快速踩着坑底密密層層的瓦片,便往一邊走去,似是要開啟坑壁上的第二處機關。
曲秋一在跟席白咬耳朵:“坑底竟然是賭坊的屋頂。我們沒回頭看不過十幾秒,竟然能毫無聲息下沉這麼深。”
席白刻意将腳步踩得重了些,以瓦片的動靜遮掩曲秋一的聲音:“我早說了,這裡面的水比你們想得深多了。”
說完,他又加了一句:“我們現在是下來了,怎麼上來,你想好了嗎?”
這句話不僅是說給曲秋一聽的,更是說給童家那三位少爺聽的。
清坊的機關不僅輕捷無聲,開啟方式也似乎相當複雜,光靠猜是猜不到的。現在他們是一步步走下來的,待會兒若是出事了找不到出口,那可真的隻能學土撥鼠一寸寸刨上來了。
席白看了眼三位少爺,發現三人俱面色坦然,似乎毫不擔心接下來他們會遇到什麼處境。
席白用鼻孔歎了口氣。這些二世祖,可真夠心大的。
算了,曲秋一之前都說了,既然隻剩二十年,那他席白也不妨陪他們多玩一個精彩的通宵。
鄭廣烙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地道開了。道長,快跟上。”
這句話還沒說完,所有人就感受到屋頂在靜默而快速地上升了。
都煙子跟鄭廣烙就是前後腳的距離,早已踏入地道。至于都煙子的幾位在後面說悄悄話的“護身傀儡”,等反應過來時,地道洞口已經肉眼可見地往下變短,即将被賭坊的屋頂蓋住全部。
童蘇當機立斷,先将以邪刀瞄準洞口扔了進去。
以邪刀掉入洞口的一刹那,刀鞘上包裹着的符文繃帶馬上散開,迅速往外探出一頭,纏繞住童蘇的手腕。
童蘇左手一個弟,右手一個弟,就這麼被以邪刀在幾秒内拉入。
曲秋一則比童蘇更果斷。在以邪刀伸出繃帶的一刹那,拉了下席白的胳膊,腳跟便已經提起沖了過去,抓住以邪刀和童蘇之間的繃帶,順着被帶進去。
五人進洞的姿勢絕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說連滾帶爬。
都煙子看着這一幕,冷聲質問鄭廣烙道:“你在試探他們?”
剛落地的他們這才注意到,鄭廣烙臉上的表情、周身的氣息,已經與剛剛在外面時截然不同。
鄭廣烙拱手笑笑:“道長,我在清坊幹了也有二三十年了,說不上什麼元老,但識人看人的功夫還是有點的。我是邀請您來參加玲珑筵,替我把關筵上可能會出現的意外。您要帶的是傀儡,我半句閑話沒有;但我沒同意,其他人能一起來啊。”
鄭廣烙說“人”字時格外重音,眼睛意味深長地掃過這五個人:“尤其是,獵妖人。”
現在輪到童蘇他們緊張了。原來這老家夥一開始就是在外面裝傻呢。
這鄭廣烙隻是個普通凡人,身上毫無靈力波動,但卻有如此膽識和城府,在一群獵妖人面前說話演戲面不改色,還差點擺了他們一套。
果然啊,清坊不養閑人。
五人此刻面色繃得比弓弦都緊。卻見都煙子不慌不忙,勾起嘴角說道:
“你覺得他們五個,是獵妖人?”
鄭廣烙苦笑道:“道長,咱們現在就沒必要明知故問了吧。剛剛他們幾個的身手和反應,哪裡是傀儡能做得出來的?咱們現在還是好商好量,等下我開另一個出口,這幾個人麻溜點出去,我也不用驚動咱們清坊的護衛。”
都煙子直接轉身,抽走童藤手裡拿着的拂塵,幅度極大地揮袖一掃,塵束幾乎是擦着鄭廣烙的眼皮子過去:
“哦,那看來我的馭屍術已經練到師父的水平了。”
鄭廣烙到底是在清坊經手過多年事務,不管是人是妖都看多了,離奇古怪的事見得更多,對都煙子這看似裝腔作勢的一揮,他連頭都沒偏一下。
“道長,你這樣可就沒意思了啊。我隻要動一下,旁邊的侍衛就……”
潔白的塵束擦着鄭廣烙的眼皮而過,他視線裡的一片白褪去後,嘴裡的話說到一半,卻是說不出來了。
地道牆壁設燈無數,明亮少影。但此刻,他看到了讓所有明燈變成灰暗背景的東西。
身後本明光爍亮的長明燈,在這雙瞳孔和其背後站着的東西面前,簡直如星辰遇太陽,晦暗到不值一提。
都煙子的眼睛洞開,瞳孔渙散,半金黃半幽綠的符咒花樣在他的眼球上飛速運動,由眼黑跨越到眼白,簡直如池中金魚般,在他的腦袋和眼眶裡自由遊躍。
然而讓見多識廣的鄭廣烙呆立的,絕不隻是這一雙符咒眼那麼簡單。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都煙子的背後,站着五具由骨骼勉強支撐着的半透明身體。
皮囊淺薄透光,裡面立着的骨骼被符咒時黃時綠的光芒照得反射幽光。而這五個人本容易令人印象深刻的五官,時隐時現,時而皮囊,時而白骨,時而骨肉交合,骨上挂絲絲縷縷肉,肉牽着晃晃動動骨。
紅顔枯骨。所見無相。
鄭廣烙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
清醒之後,走廊裡的壁燈光亮依舊,都煙子也依然是平日裡那副閉眼的不苟言笑樣,身後的五個人則齊刷刷盯着自己看。
最令鄭廣烙錯愕的是,都煙子甚至才剛做了揮出拂塵後、收手回臂彎中的動作。
就好像剛剛他親眼看到的一切,隻是白日夢裡的幻覺。夢裡一生,現實瞬息。
一滴額上的汗忽然砸在鄭廣烙的眼睑,提醒他該清醒了。
都煙子問道:“我們可以走了嗎?屍體還在等。”
鄭廣烙聽到這句話,眼神便往都煙子身後那站着的五“具”人上飄。他不敢去多想這句話的雙關含義。
他恭敬擡手,為其指引道:“道長,這邊請。”
都煙子便帶領着身後五個不明所以但暗喜的人繼續往前走,去見鄭廣烙口中醉斃于他的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