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蘇說完最後一句話前,身後的同伴們——姑且可以這麼稱呼吧,早已不動聲色開始走位,各自站在了最适宜應戰的位置。
昨晚,他們得知童蘇的想法後,表現不同,但大緻也算殊途同歸。
“也行。畢竟我們也要吃東西,我可不想拿我的壽命和頭發去換。我頭發可是長這麼大一次都沒剪過!我不舍得。”
“我也不想折壽換吃的……如果不改變規則,我們在幾天後餓死和在幾個月後老死有什麼區别?”
“啊?我原本的想法就是,如果鲛人不拿吃的來,我們就吃鲛人的……”
“?”“?”“?”“?”
……
總而言之,大家都達成了一緻。
饑餓的滋味,着實比重傷瀕死的滋味還難受。你能在腸胃的每次蠕動裡感受到體内的空空如也、液壁厮磨,能在每次行走甚至呼吸時感受要泛不泛的酸軟,感受着生命力随着每次肚裡的雷鳴慢慢被熬掉……
最最要命的是,這裡是海邊,還沒井,一點淡水都沒有!
水之術式擅長馭水制冰,卻獨獨不能将水燒開——用童蘇的話說,那是他們用火之術式的下等手法。因而,他們隻能采取最原始的蒸發海水取淡水法。
蒸餾漫長,對于饑腸辘辘的人們來說隻能是杯水車薪。
沒有食物。沒有水。還不能烹饪眼前唯一貌似能吃的魚。
所有人的意志力都快達到了極限。
也因此,有了月夜下這嚴陣以待、視死如歸又同仇敵忾的這一幕。
人在西,鲛人在東。人迎光,鲛人背光。以海潮抵岸為線,各自為營。
童蘇和鲛人的距離不過區區半臂,若是即刻動手,不論是哪方先動手,隻要攻勢夠快,另一方必定要身負重傷。
童蘇雙眼是直視着綠發鲛人,卻從未放松過對它其他部分的警惕。畢竟若松懈半分,下場便很可能是開膛破肚了。
綠發鲛人忽然笑了。笑得眉嘴彎彎,像三道标準的弧線。它甚至伸出手搭在童蘇的肩上。
童蘇按捺了半秒後,确定它這行為沒有殺氣,而隻是單純表現友好的行為後,才沒在一瞬間彈镡出刀。
“放輕松點,人類。”綠發鲛人說話自帶高高在上感——當然也跟它的身高有關,“在你們來的那一晚,我們就已經派偵查鲛來探過了。如果我們真想殺你,就會在前天晚上讓你們所有人陷入沉睡時就動手了。”
“啊哈!”童蘿大喊道,拿手臂指着它們,“我就知道!”
後面一個秃頭鲛人十分不悅地瞪了他一眼:“肅靜。大人們在談事。”
“沒事。”綠發鲛人擡手制止秃頭鲛人的呵斥,“他們兩人身上有相似的氣息。”
童蘇驚了,竟然還能看出他倆是兄弟?他和小蘿可是一個像爹一個像娘,但看外表怎麼也聯系不到一起的。
童蘿爽了,他的清白終于被證明了!别的想法沒了。
綠發鲛人繼續說道:“也請你們不要感受到被冒犯。我們隻是例行檢查領地來的外人,就像你之前所說,我們并沒有與人類為敵的想法。隻是人類身上有我們需要的東西,這都是很公平的交易,我們從來不強人所難。”
“對于你們的到來,我們其實是很高興的。鲛人族現在剛好陷入了一些困境,單靠我們無法解決,需要有靈力的人類前來協助。當然,報酬也會參照之前的标準,互相商量。”
童蘇警鐘大作:“以前的标準?你們以前的标準,看上去可不太厚道。滿打滿算也就三年的口糧,換了全鎮人每人幾十年的壽命。這種換算可不行。”
綠發鲛人笑道:“可是沒有我們,别說三年,三周他們都撐不到吧?我們這也是有市無價啊。”
嚯,可以啊,連有市無價這個詞都知道。看來鲛人族還真是不止與這裡的人們做交易,想必是做了不少交易,才知道如何發橫難财的。
童蘇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我們來了,情況就要跟着改變。畢竟我們再餓,打一架的力氣也還是有的。”
綠發鲛人擺擺手:“我們可不想與有靈力的人類陷入搏鬥。這樣是兩敗俱傷,而且也太野蠻了。”
卞采露剛好站在曲秋一不遠處,聽到這話,無語道:“我們竟然被人不人魚不魚的東西說野蠻。”
曲秋一頭也不回,往後扔了個炸雷逼退就要扭出海岩陰影處的海竹翠:“所以我都說了,還不如上身烤、下身炖了事。要不是吃了這一條後面恐怕就沒得吃的話……”
童蘇看到綠發鲛人的眼珠子像兩個墨點一樣滑向同側眼角,看向海竹翠的方向。
“話不多說。開始我們的第一筆交易吧。還給我們海竹翠,以及十五寸的頭發。”
“十五寸的頭發?”童蘇皺起眉,“為什麼?”
“你真的想知道嗎?沒必要吧。”鲛人微笑道。
“但如果你們拿頭發……”
“你們放心,我們絕不會拿頭發幹傷害人類的事情。若我們真的想殺傷人類,以我們的手段,大可以先讓你們全部人陷入沉睡,再為所欲為。”
童蘇不言。從剛剛開始,這鲛人似乎就一直很有優越感啊?真讓人不爽。
但它說得應該是真的。他也确實沒從這鲛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敵意和殺氣。
“海竹翠之前對你們的所作所為,我代替它向你們道歉。但以我對它的了解,它隻有在忽然被人摸到魚鳍并長時間捏住時才會控制不住自己。”
“……都看我幹嘛?”曲秋一莫名其妙。
“不管怎麼說,它也是我們鲛人族的一員。在你們手裡留了一晚上,挨的打也夠還清了。”
“那你們要頭發是?”
“頭發是交易。我現在就可以呼喚來保管物資的鲛人,讓它交付人類食品給你們。什麼種類都可以。”
所有人的心都為那句“什麼種類都可以”顫動了。
事情進行得還挺意外順利的?但童蘇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蠢蠢欲動,質問道:
“剛剛不是說了,可以做别的不危害人類之事來交換嗎?”
綠發鲛人聞言,撥弄了下自己胸前鬈起的發尾,反問道:“剪點頭發,等于要你們的命嗎?”
童蘇無言。
“而且,你們頭發貌似還都很多呢……”
“最後一次。”童蘇直接打斷它,“這是最後一次,我們拿頭發跟你交易。你們以後用到我們的地方還很多,我們若是一心想靠頭發換食物,也不會在這大費周章跟你談判了。”
綠發鲛人笑得仿佛一切盡在掌握:“成交。”
“各位的發質看上去都很不錯。但,”它掃視了一圈,“似乎頭發最好的那位沒在這裡呢。”
大家心裡浮現出留在樓裡的那兩個人。
“你是問躺在牆角的那個,還是躺在床上的那個?”童蘿試探道。
月亮已經到頭頂了,綠發鲛人的五官被月光一照,無端立體了起來,多了幾分人氣。它笑着斜眼看向童蘿:“這位公子明知故問。我們是不會要在地上的髒頭發的。”
它好整以暇地繞發,看着衆人的反應,又加了一句:“我們新近交易了一批熏肉和風幹筍,都是封在罐子裡的。聽岸上的人說,這兩樣東西不管是放進大米裡蒸,還是配菜炒、炖湯,十個人類裡面九個愛吃。你們應該不會都是剩下的那一個吧?頭發每多剪一寸,我這邊再多附贈一條腿肉。”
“……什麼動物的?不會是妖的吧?”
“牛的。”
半晌。
“我去剪。”童蘿艱澀開口道,“熏肉蒸飯我要吃帶鍋巴的。三碗。”
其餘人默默豎起大拇指認可,童蘇慈愛又默哀地看向自己的三弟:“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