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今天是要收集海帶，還是要搗海參糊，還是都要幹？都行，我很好說話的。”
墨綠卷發的鲛人坐在海岸邊的礁石上，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不對，是放在魚尾中間的某段隆起上，優雅地看着童蘇等人。
童蘇面帶古怪，問道：“快一周了，你之前說的你們鲛人族遇到的‘困境’，就是要加工海貨嗎？你們自己不能幹？”
戍衛在綠發鲛人身邊的一個鲛人不滿開口道：“你們人類真是欲壑難填。流凸玉大人既然給你們派發了這些任務，你們老老實實幹就行了，報酬沒少你們的，就少多嘴過問。”
“水螅網，說話太失禮了。”
流凸玉繞着他胸前繞不完的發絲，在水螅網說完後再笑眯眯地擡手制止道。
這不痛不癢的申斥聽得童蘇冷哼一聲：“我說，人和人之間玩心眼子就算了，你們雖然不自認為妖，但也不算人吧？咱們兩邊互相之間坦誠點行嗎？都是奔着各自目的去的，也别想着怎麼使心眼把我們繞進去了。”
畢竟他們都有太多前車之鑒了。被人坑也就算了，要再被不人不妖的物種坑，也太搞笑了。
他語速很快，趕在那個頭上沒幾根毛的水螅網又要發怒訓斥前，繼續說道：“我們之前跟你們定下的交易規則說得很明确，讓我們幹的活不能危害人類，這點你沒忘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流凸玉又說出了它在人類語言系統裡最擅長的反問句式：“讓你們撿海帶、搗海參，就是要了你們的命……”
“你少來這套。”童蘇直接打斷，“這些事确實，目前看上去沒什麼危險，大概率也不會要了我們的命。但我們終究是不知道你讓我們幹這些事的目的，更何況這些事你們自己做到也不難吧？實在是可疑。”
“沒錯。”童蘿馬上應聲接上，“你們天天在海帶叢裡遊，照你們的靈力水平，順手就能抓住好多海參捏爆吧，為什麼讓我們幹這些事？還讓我們不能用普通的工具，必須用靈力搗碎榨汁，事出反常必有妖！”
流凸玉懶洋洋地抱尾聽着，頭頂的月亮将它的臉部五官又照得如紙人一般平面單薄。
它聽完後，剛要張嘴，就被旁邊一陣電閃雷鳴的滋啪聲給打斷。
是曲秋一和晏琢把桶裡的海參們先電暈的聲音。
滿滿當當、快溢出桶的海參們被雷打得外焦裡嫩，冒出的一縷縷白汽還沒飄出桶外，就立馬被被新的水之靈力蓋住，接着便是居召芷和辛須嘗一人一邊、握着錘子灌輸靈力往下輪流砸。
表面一層海參被砸得差不多了，就由甯閥和關清之出手，輸風入底，将壓在底下還沒被砸爛的海參們擠上來。
實在是井然有序的流水線工作。
流凸玉見狀，一笑，攤手道：“其他人這不是幹得挺好的嗎？而且之前商定酬勞時，你們不也是滿意的嗎？現在怎麼就你們二人有意見呢？”
童蘇糾正道：“我們當時那叫同意，不叫滿意。更何況，按照你給的工作量算，我們基本上是幹一天的活拿一天的飯，盈餘幾乎沒有。”
流凸玉嘴角更往上翹了：“你們不是經常說‘不勞者不得食’嗎？還是說，你們口中的合理酬勞，是付出一天的勞力、但能得到兩天的口糧？”
“扯遠了。”童蘇道，“回到一開始的問題，為什麼讓我們幹這些事？我們必須知道你們的目的。連着一周都榨海帶搗海參，别跟我說你們鲛人就好這口，再好吃的東西連吃一周也要吃吐了。”
童蘇說着，就看向叫作水螅網的鲛人的頭頂上那幾根随海風飄搖的紅毛：“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隻鲛人在我們第一次談判那天，是光着頭站在最後面的。”
童蘿應聲附和道：“沒錯！它還瞪了我一眼呢，我記得可清楚了。”
流凸玉笑道：“人類的頭發都是能不斷生長的，難道鲛人就不能長頭發嗎？”
童蘇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冷笑一聲，擡起一隻手，從額頭往後抓捋了下自己的秀發，又将手舉到自己和流凸玉之間。
童蘇的手心剛好迎着清冷的月輝，将他手指縫間幾根剛被抓下來的發絲照得分明。
流凸玉保持微笑的嘴角弧度不變，慢慢眯起眼，臉上乍一看隻剩下了三根彎彎的黑色弧線。
“鲛人當然可以長頭發。但我就奇怪了，前幾天還反光到能當鏡子的頭皮，怎麼今天就長出毛了。”
“更奇怪的是，長出的毛顔色，還剛好跟我們前幾天交上去的完工海帶汁的其中一部分顔色一模一樣呢。”
童蘿馬上拉開弓步，大展雙臂作起飛狀，兩隻手各自拎着一條濕漉漉的斑點海帶。
童蘇抽出挂在腰間的以邪刀，往上一抛，迅速抓住刀鞘的中央橫着一抓，就變成了一根指示棒，開始對童蘿展示的海帶表面指指點點：
“你們這片海域的海帶不光長斑，長的還是發光圓斑。最奇怪的是，上面的斑點不跟尋常被蛀蟲蠶食的植物葉片瘢痕一樣是灰白色，而是跟你們的頭發一樣——”
童蘇手裡的刀随虎口扭轉，直直指向了流凸玉和水螅網的頭部：“是五顔六色的。”
“尤其是那個秃頭，”童蘿絲毫不顧水螅網就要勃然大怒的臉色，插嘴道，“你們每次都讓我們分割分類開海帶上不同顔色的斑點，這條魚……人的新頭發，或者我該說是新假發？怎麼剛好跟海帶上的紅斑點一模一樣？”
童蘿手裡拿的海帶厚實彈糯，呈半透明質地，剛被采摘運上岸的新鮮海帶，甚至能被月光照出裡面緩緩流動的汁液。
但這還不是這片海域海帶最奇特的地方。它上面的斑點顔色不會随着汁液流淌而改變，看上去就像人類穿的衣服上的刺繡，不會因為衣服布料質地而改變，始終如一。
就拿它上面的紅色斑點來說，任憑外部月光清冽、内部汁液透亮，依舊和白日看上去一樣，是飽滿濃郁的牛血紅。
在臼裡被靈力擊破後，這些斑點就會和肥厚的海帶本體融彙，不改本色，變成一種粘稠的……
“染發泥。”童蘇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們是拿這些海帶做染發泥，用來染你們交易來的人類假發。對不對？”
最後一句雖說是疑問句，但童蘇說出來就像判官斷案一般。
“你們不能在海底搗碎這些海帶，所以需要我們做這些事。我的靈力是水之靈力，之前搗海帶時，放了個水流術，這些海帶斑點裡的色素立刻被稀釋成無色，質地也變得爛泥一樣。隻用人力搗爛也是同樣的結果。但我們如果隻是用單純的靈力搗好後，放再多水，這些染發泥的顔色也能鮮豔如初。怪不得需要我們這些有靈力的人幹這些事，想必在海底，你們剛一出手，這些海帶就要化作海泥了吧。”
童蘇邊說邊觀察着流凸玉的臉色。雖然笑容不改，但明顯笑意淡了很多。
“你們這群人類真是居心叵測。”水螅網恨恨地替它們大人反擊了。
“居心叵測可不是這麼用的呀。”童蘿提着海帶搖着頭，“你要知道，我們要真别有用心，大可不來跟你們亮明牌，根本不會告訴你們我們發現了什麼。而是會偷偷地、不斷地在搗海帶海參裡做各種實驗，比如，摻入某種延遲爆發的靈力，把你們的光頭炸成麻球。對了，你們吃過麻球嗎？可好吃了，下次交易這個行嗎？”
水螅網大驚失色。下意識地擡起雙手蓋住自己為數不多的幾根紅發，委屈又憤怒地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自家小頭目。
流凸玉一動不動。仿佛跟礁石融為一體，任憑風吹浪疊月照，就這麼維持着一手繞發一手抱尾的動作。
由于它保持不動的時間實在太長，曲秋一已經看不下去，遙遙地叫了起來，讓童家兩兄弟别杵在那和魚深情對視，有這工夫還不如來多糊些海參。
童蘇被喊得不耐煩了，就草草說了最後一句：“我還是那句話，咱們雙方之間既然已經達成合作了，不妨互相坦誠點，據實相告你們的目的。今天我既然能發現你們拿海帶幹什麼，明天我也能發現你們拿海參幹什麼。我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但如果你們在這段時間裡都要坑我們，那最好做好不被我們發現的準備，否則，就算我們之後有事不得不先離開，”
童蘇将刀插回腰間，刀镡附近的符咒繃帶無風自動、散開兩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