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其實是你們隊雇的廚子?”
看着爬上跳下在解剖巨鼈的妖七,龜有期不死心,又向童藤問了句。
童藤不想說話。
司初道:“這是我們隊的頭子。”
“這不能吧……”龜有期讷讷,不甘心地加了幾句,“我不是說頭子不能做飯哈……但是,這、是不是有點太熟練了……”
畢竟在他的印象裡,獵妖人實力為尊、屠妖為本,吃飯這種事,一般不都是隊伍裡地位最低或者剛進來的新人幹的事嗎?
就拿他們隊裡四個人來說,倒也沒什麼和地位對應的做飯規矩,要去深山荒漠獵妖了,就一人背一袋粗馕和一羊皮袋水,餓時啃一嘴,渴了喝一口。
哪像現在這樣大張旗鼓,先定做法後取材,甚至還要吃生活在髒水池裡的王八……
他看了眼遠處。那人已經在支柴架鍋了,還讓鬥篷二号去幫他引雷生火。
“你自己不就用火之術式?”鬥篷二号語氣不善。
妖七正在擡手紮頭發,将小辮子給盤起來,聽到這話都沒回頭:“靈力催生的火隻能讓菜熟,終究少了鍋氣。雷擊木,生自然的火,炖自然的妖,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原湯化原食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都煙子憤然一甩袖,直接扔了張符咒進鍋底,冒出一蓬無名火來。
這火剛冒起來,妖七就已經用巨斧将剛剛被他吸幹血的傷口劈得更大更開,徒手進去掏出塊白凍凍的脂肪來扔到鍋裡。
他動作很快,三兩下,不光是白夾油黃的脂肪,還有暗淡紅絡的鼈肉,都被他那隻帶着戒指的手大肆陷入、抓揉,最後搜刮出來扔到鍋裡。
奇就奇在,雖然是徒手憑感覺抓的,但扔到鍋裡的肉都是能剛好一口吃入的大小。
“這衛生嗎?”童藤聽到一邊的司初喃喃道。
誰料這玩意兒耳力倒很好,隔着那麼遠就回應了:“當然衛生了,沒看到我把頭發都紮起來了嗎?這就叫職業素養!我手也早就在旁邊的池子裡洗過了。”
童藤雖然沒有關清之那麼嚴重的潔癖,但當他随着這話看到那池又綠又黑的水時,臉色也變得跟池水一個色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龜有期脫口而出的話:“這巨鼈平常除非被攻擊,不會出池子的……生老病死都在裡面……”
換句話說,吃喝拉撒繁衍後代,都在這裡完成。童藤的舌根忍不住翻騰了下。
他終于明白妖七當時那句“做好下一頓的準備”是什麼意思了。
原以為最壞的打算也就是吃土嚼草,現在卻是要做好接下來看上去熱氣騰騰色美味濃的菜湯汁裡混雜着……不行,他不敢想下去了。
而妖七自然是聽到龜有期的話了。
一想到童藤現在藏在兜帽下的臉什麼顔色,他偏頭側身,繼續往裡伸着手臂,和鎖鍊配合在裡面大肆掏空搜刮鼈軀,以免自己的笑容太燦爛,灼傷二哥水亮的大眼。
笑不能露出來,話總可以說吧。妖七道:“二哥,我們今天晚上吃頓好的。他們幾個名字給我靈感了,主菜就上龜鶴延年湯,你出點水呗。”
還不等童藤開口反駁,背對着童藤的他嘴角咧得更開了:“條件有限,主菜也是今晚唯一的菜,圖個合家歡大鍋炖的氛圍。二哥您要是不願意放水,我就隻能就地取材了。”
童藤心下一激靈,馬上想起了妖七剛剛對都煙子說過的那句話。
“……生自然的火,炖自然的妖,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原湯化原食了。”
另一種意義上?那本來是想拿什麼原湯化什麼原食??
他看向不知是否還藏着着鼈蛋的靜淵,又看到漂浮在水面的不明苔藓,咬着後槽牙,良久磨出一個字:“行。”
而在龜有期的視角裡,便是這個廚子,啊不,頭子,和自己的二哥鬥篷一号聊完後,轉而去命令鬥篷三号:
“小初,你也别閑着。去池裡給我釣兩隻螃蟹上來。”
蟹催旗擡手指向自己:“啊?是因為我嗎?”
鬥篷三号一動不動。
龜有期多麼會來事的人,見狀立刻乖覺接口:“我知道哪裡有螃蟹。這裡的巨鼈一直被我們半散養着,我們會定期向外界收購小魚蝦蟹,倒到溶洞的暗河上流處。快到進貨的日子了,要不您幾位派我們中的一個出去?一個人就行,絕對不會逃跑的!”
鬥篷三号張了張嘴,但還沒說話就被鎖鍊敲打在鼈殼内部的“邦邦”聲打斷。
妖七一手放在鼈軀裡任由鎖鍊狂舞,一邊看向他們,用剛見面時的和善語氣說道:“你們就在這給我釣螃蟹,哪也不許去。釣不上來螃蟹,這頓飯終究不美。”
龜有期立刻道聲“勞駕”,拿過地上的長矛,拔下自己好幾根頭發,以靈灌之、做成釣線,又讓押和姬拿出枚幹淨的飛镖折彎成為釣鈎,抓起一把地上的土混着幹馕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甩出這副簡易的魚竿開始釣魚。
都煙子詫異道:“何必如此言聽計從?”
司初看了眼他:“你要是剛被人暗算捆住、斧頭貼後腦勺劈下,又目睹這人對妖茹毛飲血,可能也會是這個反應。”
都煙子直接一甩拂塵,炸起一道霹靂雷光追着司初腳後跟打:“不準跟我對話。”
“有期,我怎麼看這夥人好像也不和諧啊,起内讧呢。”鶴取悄悄附耳說道。
“别說話,别打聽,别回頭。”龜有期盼望着螃蟹趕緊順杆子爬上來。
而另一邊,妖七備菜備得差不多了,轉身折臂内收,鎖鍊“嘩嘩啦啦”串着不同部位的肉塊油邊、五髒六腑,像被抛起的釣魚線一樣甩出來了。
妖的内髒千奇百怪,妖的血渾濁黧黑,配上這邪異反光的鎖鍊,實在是刺激人的視覺。
看着妖七腦後被攢紮成扁扁長長一把的辮子,童藤隻恨不得擰着這個“把手”往外抽出他的腦髓,看他腦子裡是不是和這串污穢妖肉一樣令人難以直視。
而妖七不知何時,收起了輕浮的笑意,嘴角壓平,眼明心亮,轉變姿态到難得一見的認真。
他右手抓住大鍋的把手,四處搖晃,将鍋内剛融化了一半的鼈油潤遍每個角落,颠了幾下,裡面剛開始就放下的鼈肉變得焦黃。他端近看了下,滿意點點頭,随即歪手一倒,将鼈肉全倒進池子裡了。
“鼈油美容養顔,潤腸開胃。”妖七道。
坐在岸邊的龜有期:“……!”那螃蟹不都吃肉去了,誰還吃馕?!
然而妖七可不管那麼多。開完鍋後,他那蹭挂滿不明肉絮筋泥的左手微動,掉下來一半肉和油,他右手穩穩提着鍋接住後,随即開始在符咒燃起的大火上爆炒。
“鼈肉滋陰涼血、固腎補虛。”
說着,他的鎖鍊跟條被馴服好的響尾蛇一樣,搖頭晃腦地探向他的包裹,掀開包裹皮,從裡面勾出一隻被層透明膜包裹得緊緊的老母雞。
都煙子甚至微微開眼。他就知道自己一路上不是出現了心魔,才一直聞到葷腥味的。
鎖鍊三下五除二地解開老母雞身上的膜,再将老母雞五花大綁地捆爆肢解,連同膜一起丢到鍋裡。
那膜說來也怪,撐開來時是透明的,一撕開便變成了很複雜的顔色,像小孩子胡亂用各種油彩塗抹到一張紙上,成了五彩斑斓的綠調灰色。
“喂,你放的什麼?”童藤看到這再也無法接受,出聲喝道。
妖七仿佛沒聽到似的,繼續在爆炒的火光裡自言自語:
“雞肉溫中益氣、補精填髓。蜥皮消瘿散瘰、彈性極佳。”
一想到那“彈性極佳”的蜥蜴皮在自己嘴裡可能的口感,童藤斬釘截鐵道:“這頓飯我是絕對不會吃的。”
誰料,蹲在岸邊的龜有期等四人齊齊掉頭看向妖七,盯着在鍋内翻飛的條狀蜥蜴皮,眼睛都直了:“這難道就是北漠地區有神明之譽的變色龍妖的皮……他竟然拿這個皮來炒菜……”
押和姬感覺心都在滴血了。她捂心口道:“我等下也絕對不會吃我那份的……”這誰舍得吃啊,說不定等下撈出來泡水,品相還能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