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們特意讓我下來的活,就是帶小孩?”
關清之近日來如枯井般平靜無波的情緒,登時有點死灰複燃。
這時,一條大約有成人手臂長短的小鲛人甩着三層卷邊尾鳍遊過來,抱住關清之的大腿蹭個沒完。
“它是不是流鼻涕了?!”
關清之直接提着它後脖頸拎起來看。水中有浮力,再加上用了靈力托舉,這小鲛人不覺得痛,反而新奇地連連發笑拍掌。
被提到能和關清之平視的高度時,看到這張美麗的臭臉,它更是高興得忘乎所以,直接雙手拍夾住關清之的臉頰。
關清之立刻松手想摔死這小孩。
然而他放手後才想起這裡是在海中,小鲛人便咯咯笑着慢慢下沉,又抱住他的大腿繼續蹭剛飄出來的鼻涕。
他不停擡腿想甩走,但在水下明顯不如在岸上行動自如,更何況這鼻涕一入水裡就随波逐流,關清之的動作隻是改變了鼻涕流動的方向,反而直沖他自己臉上的鼻子而來了,大有建立深厚“聯結”之意。
饒是他這段時間再不怎麼講究個人衛生也忍不住了。更何況他對小孩一向沒什麼耐心。
水螅網正忙着拉回其他亂遊亂動的小鲛人,忽然感覺到身邊海水流速不對,又聽到身後有動靜,一回頭,頭上不多的頭發立刻吓得如炸開海膽。
“喂!誰準你動用靈力的!敢對我們鲛人動粗,你……”
水螅網的話說到後面就沒聲了。因為他看到那條小鲛人雖然被關清之施放出的小龍卷風困住,但是在裡面沒受到任何傷害,正傻乎乎地跟着風轉樂呢。
水螅網确認了小鲛人安全後,松了一口氣,趕緊牽着一條挂滿了小鲛人的長條海藻過來了:“這些都是我們鲛人族的未來!是明天!是希望!看你長得不比其他人類粗蠢,又是個光頭,才給你派這個肥差的。别不識擡舉,要是我們鲛人族的嫩魚籽們少了一根頭發,我就把你……”
“就這?還魚籽?都快比鲸魚糞便大了。”關清之毫不留情地伸手入風渦,一把提抓起小鲛人頭上的一撮蓋額發,拎着它左搖右晃,感受下分量。
“你别太過分了。”水螅網陰沉着臉就要出手。這個人類是不是失心瘋了?在鲛人的海底地盤還敢這樣做?
但關清之的出手速度顯然更快。他一看水螅網要蓄力,馬上提着小鲛人的頭發、放在自己另一邊前臂上抱住。
這是小時候符渡星抱他時常用的姿勢。好在水下有浮力,不然即使這坨小魚體内都是鼻涕,以自己的體力要這樣托住它也夠嗆。
關清之忍着一雙指間長着粘連蹼的小肉手在自己頭頂上拍拍打打,一臉挑釁地壓眉擡眼看去:“你這是要做什麼?要把你們鲛人族的未來之光嫩魚籽打成魚子醬嗎?”
水螅網剛要說點什麼,手裡牽着的遛孩藻又不安分了。
一條長達二十多米的海藻被繞了許多個小圈圈,每個圈兒裡面都像栽蘿蔔一樣圍着個小鲛人的腰部。此刻它們興奮得大喊大叫,發出的聲音頻率偶有一二聲能被關清之聽到,其他時候隻能看到它們張着小嘴無聲向四面八方狂扭。不像嫩魚秧子,倒像群蛆亂舞。
關清之聽不到鲛人的高音,水螅網聽得到啊。它頭上剛植的發又掉了兩绺下來。
看見落到海泥裡的脫發,水螅網被折磨得痛苦難耐的臉上更多了幾分情真意切的心疼。
它趕緊從小孩包圍的海藻漩渦遊出來,将海藻的一端塞到關清之手裡:“好好照顧這群我族的嫩魚籽們。旁邊就是我們的駐紮營地,記住,你時刻處在我們的監視之下。不想在海底當珊瑚花養料的話,就給我小心點——”
關清之無語地看着說完最後一句話時,已經距離自己遊出快百米的水螅網。
逃得這麼快?他就不信了,小孩雖然煩得很,能有這麼難帶?
不過應該也是因為這群小孩鲛的高音炸裂,而自己受人耳所限聽不到,才落得個清淨吧。
這樣更好了。畢竟小孩最煩的地方就是一天到晚不知道累的破嗓子。
關清之這麼想着,馬上把手裡的海藻繞了一截到坐在自己胳膊上的肥短小孩魚的腰身上——如果小孩也算有腰的話。
水螅網走了,這群小孩不哭反更興奮了。大概是因為照顧它們的保姆換成了一個尾巴分裂兩條還長觸“腳”的“美人魚”,此刻都因新奇感一窩蜂湧上來,全要坐在關清之胳膊上。
關清之可沒什麼尊老愛幼的美德。見這群小鲛人跟馬蜂一樣精神亢奮,他直接開啟了厚達半尺的護體光暈,像樽嵌合人體的半透明紅瑪瑙,直接将飛遊過來的它們拒之壁外。
然而不開則已,一開,那些被反彈撞回去的小鲛人更瘋了。不知是因為它們魚本身活蹦亂跳、肉質更扛打,還是腦子裡掌管痛覺的部分沒發育完全,關清之就看着它們一遍又一遍重複着“沖撞-彈飛-再撞-再飛高高”的過程,樂此不疲。
别看這麼鬧騰,一時之間,竟還真穩住了這原先群龍無首、各展身手的小鲛人,讓它們找到了一個共同感興趣的玩樂目标,從外鬥轉成内鬥,紛紛開始推搡糾纏彼此,想下一波先讓自己去撞那條會發光的長腿魚。
什麼嘛,帶小孩不過如此。關清之找了塊柔軟長草的海底區域,掃過一遍确認無生物後,安逸地躺坐了下來。
“出來吧。”關清之說道。
面前的小鲛人群聽到他忽然說話,看了一眼,不理解,繼續鬧。
關清之也不急,先掃視觀察下四周,他看到不遠處有一大片灰白底色、夾雜紅質的窟窿岩洞群,時不時有幾條鲛人從這些窟窿中自由鑽出鑽進,每條路過時都會有意無意地看關清之帶領的托兒班所在處一眼。
切,還擔心自己把這群渾身肉都沒二兩的小人魚給切片吃了嗎?以為自己是清坊呢。
一想到清坊,關清之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眼底的那一大團像黑色線頭打結般的陰郁情緒幾乎實體化,将兩隻剛要興沖沖照他臉撞上來的小鲛人吓了一大跳。
清坊沒了。所有人都沒了。愛過自己的,恨過自己的,想要自己的,想殺自己的。都沒了。
所有因那些人而生的回憶、因那些人而起的情緒,就該和沉積在海底淤泥深處的動植物屍骨一樣,永遠死去,不會再有一絲複活的機會。
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但是被小孩圍着,即使很少能聽到它們發出的聲音,間歇性迸發的一兩聲開水壺噴汽尖叫也夠他耳朵受了。他心有餘悸地想起吃童蘇喜酒那晚聽到的海鳗悲鳴。
“所以你還不出來?”關清之目光無所依托地盯着前方,看得眼前某條正挂着雙龍鼻涕、試圖抹到自己光暈上的小鲛人一陣心虛,“我的靈力雖然在上面那群人中遠不是最強,但現在是在下面,我要了結你還是很簡單的。”
說罷,關清之大改其态,笑眯眯地抱住面前的小鲛人,令它目眩失神。
小鲛人光顧着看眼前的笑顔,都沒注意到自己鼻孔裡的鼻涕像蟹鉗裡的蟹肉一樣被完整地取出,像兩道暗器一樣直奔關清之身後而去。
一秒過去。五秒過去。
關清之将雙手放在小鲛人腋下,提起來前後左右轉着圈看。剛剛它們被海藻捆着時沒注意,現在才發現它們身上竟然跟成年鲛人不一樣,都是穿着衣服的。
十秒過去。十五秒過去。
這衣服的材質還挺好的,像是絲綿。關清之用兩根手指夾住掀起衣角袖口翻看,都沒找見一處變形或線頭。
二十秒過去。二十五秒過去。
這可奇了。尋常衣物織料再堅實耐穿,在海水底下泡這麼久還能不變形?關清之的臉色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即刻變了。
四十秒過去。四十五秒過去。
關清之看着小鲛人被掀起衣擺後露出的白皙皮膚,手顫抖着摸上其滑膩的肚皮或後背,臉色極其難看。怎麼可能……
與此同時,小鲛人被觸到癢癢肉,笑聲像銀鈴,灑滿了這塊海域,讓遠處進進出出的成年鲛人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