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童藤冷冷問道。
頭骨忽然停止了笑,眼眶附近的骨頭竟作出了擠眉弄眼的神态:“還沒明白。悟性不夠。下一個。”
“哈……哈……”靠在樹樁上的童藤滿頭大汗地忽然坐直身子驚醒,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但他并沒有給自己留多少喘息的時間,不顧傷勢的鑽心疼痛,立刻站直身子四處環顧。
“二哥醒了?你徒弟把你背出來後就不行了,一直倒在你身後睡呢。”坐在篝火邊忙着串起蜂妖肢體的妖七看了他眼,說道。
童藤沒有理他。而是将映入眼簾的每一處所有細節都拼命塞進自己腦子裡。沒有篝煙,夜風更涼了,月亮似乎西移了點,森林裡還是潛伏着很多生物、妖和獸都有,還有就是……
“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吃點?剛剛司初已經吃過了,現在不知道去哪解手了。”妖七看童藤在到處張望,以為是在找人,停下手中的活計問道。
童藤此刻搜尋到最後一塊視野,都煙子躺的地方。就在自己剛剛睡着的木樁的右側邊,懷裡還緊緊抱着一柄髒得不像樣的拂塵。
妖七見他沒理自己,畢竟不是第一次自讨沒趣,聳了下肩就繼續忙活了。
就在他剛把最後幾根吃完的蜂王妖肢節套着串起來時,背對他而站的童藤忽然發問:
“我還沒出去吧?”
“出去哪?”妖七從戒指中驅使出鎖鍊,油光發亮地一圈圈纏上肢節,再均勻發力,登時長滿細毛的肢節像被錘子輕輕砸下的玻璃,布滿了裂紋,要碎不碎的,藕斷絲連。
童藤帶着平靜的表情回頭,一步步走向妖七的背後。
“你明知故問。這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你比我們都熟悉五面蜂妖和它的植物,就是要引我們進來以放松它的警惕、再一窩端吃絕戶。”
“嗯對。二哥果然很了解我,不會之前在地下也是早就看出來、特地一起演戲配合我吧?我早有這個感……”
妖七話還沒說完,頭就被童藤的靈力轟掉半邊。腦漿從嶄新刺露的頭骨邊緣滴滴答答流下,噴覆上肢節外殼早已幹涸的蜂王血漿。
“假的。都是假的。”童藤冷靜說道,“真正的你是不可能在背後毫無防備被我襲擊的。我剛剛隻用了七分力,還是在剛與傀儡交換部分四肢後的虛弱狀态,怎麼可能就這樣殺掉你。假的,都是假的。”
一陣夜風剛好吹來,夾着草木清苦和依稀的獸皮毛臭。跟過去幾個月行進時吹過的風别無二緻。
說着,童藤準備繼續出手。他站在距離妖七仍保持着坐着姿勢的身體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居高臨下,直接對準頭骨内,從上而下、從外到裡消滅眼前的人——無論是真是假、能不能成功。
果然,他術式催動的那一刻,頭骨内顔色不明的軟體就像直起上半身的鼻涕蟲般,探出頭外一把“握住”他的靈力。
童藤雖然早有預備,知道自己會被迫接收各類感官的詭異刺激,但當他感受到自己的靈力正在被一條固液流動的物體把玩觀察時,剛剛經曆了多番變化後迅速适應組建起來的心理防線,此刻轟然倒塌。
靈力不屬于五感之内。它真便是真,假便是假。
眼前的不明物體,恐怕就是之前寄宿在他體内的紅金不明物。現在變成這樣多色混雜的狀态,應該和宿主死掉有關系。在震恐的同時,一陣巨大的狂喜湧上他心頭。
他成功了,成功殺掉……
“童藤?”司初訝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在幹嘛?”
被叫名字的童藤高興地轉身:“我……”
然後他發現自己剛轉過半邊身子、肩膀就被後面狠狠頂住——他被已到極限的都煙子半扶半扔地靠坐在樹樁旁邊,樹樁的橫截面剛好抵住側過來的半身肩骨。
坐在篝火邊的司初剛召出風盾、擋住妖七捏碎的肉蘿蔔的汁液,同時看向他道:
“你還在等什麼?快過來吃,你的傷勢等不住了。”
童藤順着司初的目光往下一看:自己的下半截身子被換成了傀儡的形态,忽現忽閃,甚至可以看到連接上下半身處松散的胯骨。
“為什麼還沒結束!!”童藤絕望地大喊。
剛捏爆肉蘿蔔的妖七笑着轉頭看向他,隻用剩下的半邊臉在笑:“結束了呀。”
“一切早就結束了。你答應暫時與我和平共處、一起上路去找童蕪的那刻就已經結束了。”
他身後的影子浮現升出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身影,将陰影迅速褪入夜色、浮現出一張男人的臉。
童藤瞪大眼睛,想竭力在混亂之中記住他的長相。卻發現每一次眨眼後都會忘記。隻記得一雙紅金交錯的眼睛像被攪渾的時間長河,反反複複溺他入底。
一時間,從天到地,從眼到心,從過去到未來,童藤陷入了不知道時間流逝速度的狀态之中。每一刻,剛剛經曆的所有場景都在同時上演,有時還會偶爾穿插入發現童蕪早已死去的屍體、大哥擋在他面前倒下、再也回不去的家裡十七座山的落日景象。
其實這些場景都是他早已見過了。不管是哪一個,早就在他過去的噩夢中上演過無數次了。
隻是啊。
“隻是啊,人是很愛惜自己的生物,所以才會那麼健忘。連自己做過的每一個夢都要我幫忙回憶。”夢寐錯身流肩,與妖七相對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