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關清之選擇毫無預兆起手毀掉身後海參的一刹那，所有人和鲛人的視線并沒有集中在他身上、而是立刻全部聚焦在流凸玉身上。

人類這方想的是，反正這不是我們的海參，還是先盯牢這個似與清坊有勾結的詭異鲛人頭目；

站在門口的鲛人這方想的是，反正似乎來不及保護海參，還是先看牢保護好流凸玉大人、以期迅速反應執行其下一步指令。

而衆人的焦點流凸玉卻沒有任何行動，臉上甚至沒浮現出太多的驚訝，看神态，倒像是在一直等着關清之的靈力催發。

圍繞在大海參旁邊的鲛人們驚慌失措，紛紛施發靈力想要保護住。但未遂。

胭紅色的靈力動風起流，破開海水一路無阻，鲛人們的靈力要麼是施發太慢根本來不及靠近、要麼是直接被其詭谲的行進方式繞開。

其實也是可以直接破開這些靈力的。但是關清之不想浪費一點，隻想全部用在摧毀這個違背生死因律的作嘔玩意兒上。

而流凸玉身後的衆人早已将神經繃緊如琴弦、隻一下動靜便可奏響出擊。但看着它淡定到幾乎是早有預判的神态，所有人像是被抻到極限的發條，種種不祥的預感與猜測頓時堆滿心頭。

“它剛剛是不是說過那是培養‘嫩魚籽’的地方？”曲秋一快速說道，“那會不會海參其實能吸收靈……”

她的這句話其實是幾乎與關清之術式同時出發的。瞬秒之間，包括她在内的大部分人類都已經完成了對在場局勢細節的收集與判斷，她提出的猜測也都刻在每個人的驚疑之中。

可惜她的話還沒說完，關清之的靈力已經到達了海參薄如蟬翼的表皮。

童蘇差點忘記呼吸。他想起了在家吃油滾滾、熱燙燙的包子時咬下去第一口的感覺。

完了。

“完不了。”流凸玉卻是像洞悉了他的心聲般，在如刃靈力擠壓陷入海參表皮的那一刻，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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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新回到黑暗壓實的地下那刻，童藤第一反應是自己剛做夢完了？

可剛剛的那些感覺卻又那麼真實……他現在都能再現起帶着蜂妖王死後氣味的夜風拂過毛孔的感覺，渾身的皮膚雖然被粗土糙石擠壓着，仍忍不住起了整片雞皮疙瘩。

他試着催動了下靈力。很勉強，但不是不行。

也就是說剛剛的确是做夢。可他實在難以接受。

哪怕說是真的上去後、被妖七體内那坨東西使了某些古怪的手段重新塞回了地下，也比做夢這個解釋更能令自己信服。

因為真的是太……童藤嘗試着移動了下後背，不知哪塊石頭的棱角硌到他的蝴蝶骨，剛好嵌入骨下和脊柱交界的肌肉處，生疼。

可是剛剛背靠樹樁的感覺也還殘留在他的背上。松硬，厚實，可靠。

他又在土粒子裡試圖深呼吸一下。隻吸進來了地下陰沉的土腥味，還有萦繞的各種人血妖血味。但真鑽進肺裡後，卻又莫名發酵成為了蜂王血漿混着肉蘿蔔汁液的奇妙氣味。

肉蘿蔔……蜂王肢體……對，他現在還能回憶起妖七解說這些東西時的神态和話語、二人之間的言辭交鋒與龃龉。

兩種感覺的交錯簡直是要把童藤逼瘋。他以前也不是沒做過逼真如現實的夢，但沒有一個像如今這個夢一樣，殘留的五感像是兩根往相反方向拉動的繩子，拉得他神智都在前後沖突中搖擺扭曲。

但不管之前感受真假、眼前的土層幾乎要将他上下夾成餅，童藤本就是剔毒重塑的右手更是不堪重負。他必須先想辦法逃出這裡。

但按道理說不應該啊。畢竟都不是第一次在地下經曆塌方了，再怎麼說他這次因傷暈倒前都有經驗了，已經提前确認過周遭環境安全：司初罩在他和都煙子身上的風盾、還有已經在慢慢恢複靈力的都煙子……

退一萬步說，就算都煙子真的沒把他成功救出去，他也不可能一個人逃出去。因為……

“因為你暈倒後一直壓在我身上。我如果要從下而上逃出去，必須先破壞掉你的身體。”

都煙子的聲音忽然在童藤身下響起。

下一刻，童藤後背被土石刺硌的大片疼痛感鮮明起來，痛感加了十倍不止。原本已經快忍受至麻木的疼痛細節忽然變得清晰立體，蝴蝶骨與背部脊骨凹線之間空隙的異物感越發明顯——是一柄拂塵。

又是一瞬間的事。童藤還沒來得及分清背後的拂塵後是否連着個人，下一個眨眼，眼前的黑暗天旋地轉。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為什麼童藤能感受到翻過來了呢？因為他的鼻尖顴骨抵着的不再是壓實的層層碎石硬土，而是睜着兩個眼眶流着溫熱液體、抱着拂塵的都煙子。一動不動，十分安靜。

剛剛那句話，就像是都煙子死後，他自己産生的臆想。

眼前的感覺是如此真實。真實到他随便去感受全身上下任何一部分，都會發現沒有一塊是有破綻的。就好像他才剛剛從連環清醒夢中醒過來，眼前才是真正的現實。等等，真的是現實嗎？

童藤當下第一反應是五面蜂王妖沒死。

他本來就不是夢多的人，更何況是這種首尾相接、細節豐富到駭人的夢。目前他能想到的合理解釋隻有是那根能随時剝奪賦予人類五感的肉蘿蔔被五面蜂王要用來……等等、真的隻有五面蜂王妖能用嗎？

童藤眼前再次浮現出那隻在月光下攥緊捏爆肉蘿蔔、濺滿一地肢體的陰白色的五指。跟他面前正在不斷融化皮肉的都煙子露出的骨頭顔色一模一樣。

看着眼前哪怕是在地下、依然清晰可見的骨肉相連畫面，童藤一開始的驚慌失措早已消失。不知是否因為他已經從心裡相信，眼前的這一幕不過又是一場自己五感在不知情下被任意操縱的鬧劇。

童藤沒有注意到，自己在思考的同時，臉上的表情也在跟着思緒的轉變不斷變化。驚怔、呆滞、回憶、冷靜，這些表情在他臉上随着腦内的思考無意識快速呈現着。

看着童藤臉上一覽無餘的心事，眼前臉皮血肉已經流到頭骨中聚成一汪血泊，水汪汪地晃動起來。頭骨在一下一下地笑，笑得底下的肩膀都跟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