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也不是在乎這點被動消耗的靈力才夏眠的。純粹是這片森林裡,唯一勉強夠看的就隻有那條肥長蟲,而自己又派童蕪去跟它一對一對決;其他的妖的肉,實在是沒嚼頭,吃多了都嫌軟牙。
洪覆醒來時,将頭部和四肢一齊伸出龜殼伸了個懶腰。
同時,他就寝的洞穴像被灌滿水的豬尿脬,“砰”得炸開,天女散花般的沒了。
活動了筋骨,他總算覺得些許爽快。偏偏此時,遠方傳來一聲高亢的鳥叫,一下子讓他不爽起來。
他本來想直接滅掉鳥叫的來源。但一辨,正是那隻蛇妖栖眠的山谷上空方向傳來的。
洪覆是掐好時間睡的。他自然也不會忘記,今天剛好是他令童蕪斬殺蛇妖的一月之限到期日。
但很明顯,童蕪現在還沒完成任務。
那麼接下來他就要去履行他的“承諾 ”了。
一陣風過。他已站在瘴氣山谷旁邊懸崖上的一棵古樹上,正好看見最精彩的一幕——鷹妖發動了最終沖刺想往蛇妖的七寸處去,蛇妖卻在幾秒間就用靈肉互換術式置換了七寸的位置,還有童蕪。
原本打算一到達就立刻夷平山谷的洪覆一看這幕,樂了。準備再給幾秒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不過在看熱鬧的同時,他感知調集着山谷之外攜風而來的水汽,在森林的各處上空捏塑着水的各種形态。
草葉和樹叢上尚存的露水點滴陸續彙聚,變成盤繞穿梭群樹之間的蛇行痕迹;
附近的溪泉流水憑空升起大半,抛灑在空中的樣子像極了鷹翼的飛行殘影;
最後是這片山谷土壤深處的地下集市裡,在各處角落靜靜流淌的溶洞暗河。
現在是早晨,剛好是地下集市人群結束最繁忙的夜間活動、就寝休憩的時候。
也不知此時是否有個倒黴的獵妖人剛好看到,溶洞缺口處忽然浮出一具具類人水流的驚悚一幕。
而站立在枝桠分叉處的洪覆,隻需要一個擡手,就能将這三股橫跨不同高度空間的水流瘋湧彙聚至這個山谷。
隻是……
洪覆遙望着那片童蕪造出的白霧,沒感受到太多攻擊的氣息,倒是感受到了鷹妖身上淩厲如刃的強盛雷光和蛇妖集于牙尖的粘膩毒息、都已經急不可耐地想要撕碎除己之外的所有生命。
而童蕪施放出的白霧,除了起勢快、擴散廣外,到目前為止,還沒看出下一步動作。
下一秒,洪覆所在的樹被山谷中傳來的巨大爆破聲震得簌簌發抖。
不光這棵,偌大山谷周邊一圈峭壁上全部樹木,其上所有樹葉和細于小臂的樹枝也被這最終決戰時刻的強烈對撞的靈力波震飛。
一時之間,空氣中充斥着這三者混雜的靈力,童蕪的白霧術式自然也在其中,其往四周退散的速度直觀表明了這場對撞爆炸的擴散之快、威力之高。
洪覆自然也失去了頭上的天然遮陰處。他那尚未完全拟人、還有幾片銅色龜鱗附着的眼皮陡然被陽光一刺,極度不滿地眯起半邊。
他驟然眯眼之時,所有被操控的水流也全部往這裡飛速奔赴中。
一切都已經明了了。
白羽鷹王妖最終沖破了森蚺妖弱化後的軀體,帶着一身殘破不堪的骨架子從血霧中飛出,沒飛幾米就直直往下掉去,洪覆都能看見它骨架子上挂着的肉絮都被風吹掉了好幾塊。
森蚺妖還在大張着嘴,隻是前後都張着。它的後腦勺被開出一個大洞,其邊緣泛着瘴氣狀的靈力,翻湧了幾下,最終還是像被打了太多次補丁、已經無法繼續修補的破布邊緣一樣,偃旗息鼓了。
但是它們兩個都還活着。而且至少不會立即死去。
洪覆靜靜看着這一切。
按照他的推測,爛鳥會在掉到一半時繼續用鳥類特有的高速動态視力捕捉到破蛇此刻無暇掩護的七寸,并再度發動攻擊;而破蛇雖然腦袋被開了個洞、也沒有足夠的靈力再次組織大規模的靈肉互生修複,但蛇類本就能在斷頭後都蹦跶許久,更何況是作為蛇妖的它,下一步估計會果斷收靈斷頭,再主動破腹放出胃内的幼蛇們,就是不知道這群幼蛇長到什麼程度,能否真的有效消耗掉鷹妖最後的靈力。
但這些都無所謂了。
因為他推測的都是有機會能活到最後的勝者的結局。這些結局中,他都沒有看到童蕪存在的片段。這跟童蕪現在是死是活沒有關系。
洪覆是沒有看到其勝利的可能性。一點都沒有。
到頭來,人類在一決生死、環境突變的最後時刻,也隻能到這裡了。
放出一片白霧,阻礙視線,試圖在一兩秒内就想出破局之道——白霧化水?成冰?又或者利用白霧的彌漫性結合靈肉互生術式,将自己轉移?
這些他都沒有看到。
太失望了。真的。洪覆眼底的六方式金銅色紋路暗沉了下去,本來以為他既然能偷師學會自己的靈肉互生術活下去,哪怕最後死了,也能有更為精彩的表現,比如三方同歸于盡什麼的。
既然如此,自己對王都那邊的計劃,又要進行更改了。
沒事,隻要祂沒死,不管王座上坐着的是誰,他的虐殺報複就永遠還有意義……
林顫溪竭。
山動谷搖。
緣地開裂。
千百年來,在塑造地貌中起到了關鍵作用的涓涓水流們,此刻像被按了加速鍵,迫不及待想淹沒這片橫跨兩國邊境的廣袤森林的生物頂端争鬥。
洪覆感受到自己所站的樹木根系在不斷随着土壤下沉,好整以暇地看着山谷中極力控制墜落軌迹的白羽鷹王妖和已經破腹令幼蛇爬滿腹鱗的森蚺妖。
在不斷崩坍砸落的岩塊土層中,它們都感受到了這股忽然顯現、從四面八方如洪水海嘯般奔湧的靈力。
白羽鷹王妖作為族群最後的王的怒吼,變成了嘔啞絕望的鳥叫,随着它的掉落回蕩在每時每刻崩壞的山谷各處葬身鷹妖們的角落。
森蚺妖破腹之後頹然倒地,原本遍布龐大身軀的妖冶黑瘴靈力早已褪去,隻像一條肥大的髒麻繩,上面爬滿了蛆蟲般逃竄的幼蛇們,濺滿了鐵線蟲族群全體的屍泥。
它們都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
勢強如日也好,籌謀似網也罷;共生共榮也好,舉族托力也罷。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原始情緒就像天地間的水火風雷土、這些與天共生與地長存的存在,自然而然地壓倒覆蓋了所有它們之前對強大對勝利的瘋狂渴求。
此時此刻,它們集體望向了在最後關頭改變一切、撼懾它們的靈力來源——
于是洪覆看到,它們都沒看向自己。而是都将失神又不甘的眼眸投向了上方已被水汽淹沒到看不見太陽的天空。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