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蕭同裳，躺在山寨裡一位女子幹淨的閨房内，正在做一場夢。

夢裡她看見自己來江南之前，嫣靈曾經找她喝過一次酒。那一次的萬嫣靈，與平時見到的，不太一樣。

那天，天光将暗，晌午還賓朋滿座的小院裡，隻剩下兩個人。

院中的大方桌上餘下些殘羹冷炙，蕭同裳取了一瓶殘酒，坐在屋檐下。

她酡紅着雙頰仰頭悶下一口，将酒液盡數噴在手中閃着寒光的刀面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

“嫣靈，我想知道，如果我當年死在了邊境，會發生什麼。”

“你問這些做什麼？是我寫的話本不好看嗎？”萬嫣靈避重就輕，不肯回答。

“不是。”蕭同裳說道，“我就是想知道，這個世界有我和沒我，是不是一樣。”

“不是”

“嗯？”

“我說，不是。”

萬嫣靈躺在吱呀亂叫的躺椅上，擡手遮住刺眼的夕陽，認真的回答道。

萬嫣靈給她講了一個故事，說她曾經看過一個話本，話本裡的男主角是背負着血海深仇的将門虎子，女主角是堅韌不屈的絕色醫女，他們從屍山血海的地獄裡爬出來，一步一步手刃仇敵。最後他們成功了，站在了權力巅峰，可是自己卻變得面目全非。

将門虎子再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立志懸壺濟世的醫女雙手沾滿鮮血。最後他們人不人、鬼不鬼，倒不如宮内一場大火把所有人燒個幹淨。

“這個結局一點也不好，我恨死寫話本的人了。我不過就是罵了幾句，竟然也被雷劈過來了，我恨死他了。”萬嫣靈說。

蕭同裳一時有些恍了神。

她問道，“那我呢？我在話本裡是什麼人？”

萬嫣靈雖然醉醺醺的，聽到這個問題卻犯了難，斟酌了半天才說道：“你啊，故事的開篇就死了。”

她想起來第一次見到萬嫣靈的場景，那會的她是被邊地窯子裡的鸨母在路邊撿回來的“好貨”，而對方卻是被中原富商贖走，即将脫離魔窟的花魁娘子。

當時她滿身傷痕，滿頭鮮血地被按在門闆上，虛弱得連話都說不出。可惡的龜公還在往她嘴裡灌軟筋散，面目猙獰的鸨母用長針頂住她的指甲威脅着逼她就範。她氣極了，張嘴咬下了鸨母的一隻耳朵，手上的指甲也被挑掉了一片。

鑽心的痛，她以為她要死了。

如果沒有遇見萬嫣靈，她想她真的會死。不是一頭磕在門闆上以死明志，就是被他們弄死。

可是萬嫣靈遠遠地站在樓梯上，看到了她。她眼前都是血霧，看不清萬嫣靈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隻知道那個美豔得不可方物的花魁娘子跟鸨母說了什麼，重金贖走了她。

甚至替她贖回了她的雙刀和驢。

她的生命就是從那一天重新開始的。

贖走萬嫣靈的商人帶着他們回鄉沒多久就暴斃了。蕭同裳原以為萬嫣靈會很傷心，想着要怎麼安慰她，說自己的故事嗎？好像也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