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清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回應道:“送孩子回來,正好碰上。”
三人之前的氣氛看似融洽,實則暗流湧動,那些心知肚明的過往與情感糾葛,在這看似平靜的交流中被小心翼翼地隐藏起來,誰也沒有勇氣去打破這份心照不宣的沉默。
陳弗清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率先打破沉寂:“三哥,你那娛樂公司先前簽的幾個新星都大紅了,代言鋪天蓋地地打到我商場裡,這娛樂圈的眼光還是三哥獨到啊。”
他的眼裡沒有過多的波瀾,隻是禮貌性地看向陳文清。
陳文清輕輕笑了笑,扶了扶眼鏡,同樣平靜地回應:“走運而已。這娛樂圈本就變幻莫測,今天可能紅得發紫,明天就無人問津,我不過是在這浪潮裡盡力掌舵罷了。”
“哪像四弟,商場經營得井井有條,人氣一直很旺,品牌入駐也是越來越有檔次,這商業運作的本事,我還得跟你取取經。”
陳弗清話歸正題,聲音帶着一絲漫不經心卻又隐含深意:“我三嫂嫂呢,旁人都說,你們二人恩愛非常,今兒怎麼不見她在?”
說罷,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那眼神卻深邃得如同幽潭,讓人捉摸不透其中究竟蘊含着幾份真心的感慨。
這一句話,便在靜谧的空間裡掀起了一些微妙的波瀾。
陳文清眼神閃爍了下,随即神色如常,嘴角勾起一絲看似不在意的笑容,輕描淡寫地說道:“她或許是和大嫂、二嫂在一塊呢,不知道在忙什麼,許是聊聊家常、打打麻将之類。”
“那我這邊先行一步,四弟和弟妹從杭州趕來,旅途勞頓,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陳文清目光在他們身上稍作停留後說道,像是在等待某人的回應。
陳弗清眉頭微微挑起,抱着小陳嘉文側過身來,寬闊的脊背如同一道堅實的屏障,恰好擋住了陳文清看過來的視線。
“嘉文,爸爸平時教你什麼來着?你三伯伯要走了怎麼說呀?”陳弗清面對着兒子說話,看似在專注的逗弄着孩子,可周身散發的氣場卻帶着一種不容侵犯的冷冽,像在無聲地宣告着主權。
小陳嘉文的小腦袋靠在他肩上,軟軟糯糯地向着陳文清伸出手擺了擺:“三伯伯再見!”
那絲光亮在陳文清眼底迅速暗淡、消逝,但他仍然維持着嘴角的那一抹弧度:“小侄子再見。”
陳文清整了整衣角,動作看似舒緩而自然的轉身。
……
西郊,私人會所。
厚重的雕花大門緩緩敞開,低調奢華的氣息撲面而來,寬敞的前廳,地面鋪就色澤溫潤的大理石。
高挑的穹頂之上,垂落着璀璨如星芒的水晶吊燈,燈光柔和而明亮,将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夢如幻。牆壁上挂着一幅幅出自名家之手的藝術畫作,抽象與寫實交織,為會所增添了濃厚的藝術氛圍。
靜谧的走廊鋪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服務生身姿挺拔,腳步輕盈而沉穩,雙手恭敬地捧着銀制托盤,托盤上精緻的青花瓷碟中盛着鮮美的時令水果與冒着熱氣的頂級香茗。
他緩緩走向最裡面那扇緊密的私密包間門,輕叩三下後推門而入。
包間内,燈光柔和而明亮,四位衣着華麗的貴婦正圍坐在一張檀木麻将桌前。她們手指上的寶石戒指在燈光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其中一位身着旗袍的貴婦,輕輕将一張麻将牌拍出,對服務生的到來僅是微微擡眼,便又專注于眼前的牌局,兀自得道。
“四哥四嫂這一回來,家裡又要多幾分熱鬧,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二嫂佯裝附和問:“大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待包間門重新關上,大嫂才輕啟朱唇,似是不經意地說道:“你們可知,四嫂以前的事?”
對面的三嫂挑了挑長眉道:“大嫂您可别逗悶子,這裡可沒外人。”
大嫂玉手輕擡,打出一張牌:“三嫂啊,我不想你蒙在鼓裡,這四嫂曾經跟過一段時間老三。”
這話落下,本來還有說有笑的摸牌的三嫂動作僵住,韓家兒媳看到密友臉色驟變,連忙道:“大嫂,這事兒可不能瞎編排。”
然後她又轉頭向三嫂打圓場:“說不定有什麼誤會。”
大嫂手裡把玩着一張牌,“誤會,我還會蒙您二位?就說三哥那娛樂公司,實打實的就是為了四弟妹開的。想當年,三哥那可是追的昏天黑地,就怕把心掏出來裱上了。”
“三嫂啊,也不是我故意想挑起這件事,就是萬事萬般都要長點心,謹防着點。”
韓興珠的心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一陣陣地抽痛。
這事陳文清從未和她提過,從前她以為他是對聯姻不滿,感情這些事還是要萬般磨合,原來早就心有所屬。一瞬間有對自己一直蒙在鼓裡的委屈,更有未來如何面對弟媳的迷茫和無措。
旁邊的二嫂忙勸道:“三嫂,三哥許是怕你多想,男人嘛,總有些過去不想說,你也别太在意了。”
三嫂一言不發,把牌一推,麻将牌在桌上稀裡嘩啦地散落下來,霍然起身,踩着高跟鞋往包間門走去。
“啊這?”韓家兒媳回頭,面面相觑。
代客泊車員站在私人會所門廊下,時刻留意着車道的動靜,一輛豪車緩緩駛來,他毫不猶豫地抓起一把雨傘,順利為車主打開車門。
墨色的濃雲如洶湧的波濤般在天際翻滾、聚焦,雨水在狂風的裹挾下,如密集的箭镞般橫掃而過,噼裡啪啦地砸向地面。
……
十年前,暴雨如注的夜晚。
世界被無盡的黑暗和喧嚣所籠罩,秦羽瀾結束了一整天的繁忙通告,身心俱乏,客廳内隻開一盞昏黃的吊燈,那微弱的光線在風雨的肆虐下顯得搖搖欲墜。
不久後,她穿着柔軟的浴袍,正準備吹幹頭發。
一陣急促的門鈴聲打破了室内的寂靜。
這麼晚了,又下着如此大的暴雨,會是誰呢?
她穿着拖鞋走向門口,透過貓眼向外望去,卻隻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雨幕,根本看不清門外之人的模樣。
秦羽瀾心裡有些猶豫,但陳文清給她住的這套公寓樓層安保嚴密,智能門禁系統與監控攝像頭遍布,按理來說不會有私生跟随。
輕輕開門的那一瞬,狂風暴雨裹挾着長廊上的雨水瞬間灌進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門口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渾身濕透,男人的頭發淩亂地貼在額頭上,雨水順着臉頰不斷滑落,衣服濕貼在身上,好幾處還滲着血,傷口和雨水混在一起觸目驚心。
看見秦羽瀾的瞬間,男人眉頭緊皺,眼神裡充滿了警惕和質問:“你是誰?我三哥呢?”
秦羽瀾愣了一下,回道:“我是他女朋友,你是?”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掃給她一記冷冷的餘光,越過她,徑直走向屋内。
這人?
兇神惡煞的。
秦羽瀾手還搭在把手上,忽然想起她曾在赴某個宴會時,在保姆車後座聽陳文清提及,他有個弟弟來着,脾氣不太好,但具體名字,他隻提過一次,記不清了。
站在門口的秦羽瀾後知後覺地低頭,意識到剛剛他那樣收回餘光的原因,立刻捂住低胸的浴袍,漲紅了臉。
進屋後的男人眼神迅速地掃視着四周,憑借着記憶和本能開始尋找藥箱的所在之處。
同一時刻,秦羽瀾匆匆回到主卧,反鎖門,手忙腳亂地在衣帽間翻找着得體的衣服。
手指在衆多衣物間穿梭,最終選定了一件簡約而不失優雅的白色襯衫和一條深色的直筒長褲。
她快速換上,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頭發,深吸一口氣,用手背貼了貼臉,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那人是文清的弟弟,受傷了自己作為嫂嫂理應幫忙照顧。
當她再次出現在男人面前時,已經多了幾分從容。
男人此刻蹲在客廳的角落箱子前,翻找着藥箱,聽到動靜,擡眼看她。
女人已換下浴袍,身着簡約的白襯衣和牛仔長褲,衣服普通,卻難掩那與生俱來的靈秀。
頭發未全幹,幾縷貼在臉頰上,微濕的發梢帶着俏皮,眉眼間是未經世事的純淨。
秦羽瀾微揚起下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我來幫你吧,你這樣自己處理傷口太困難了。”
陳弗清沉默了片刻,沒有拒絕,卻也沒有離開她,似乎在判斷她的可信度。
秦羽瀾雖然是女明星,一直在拍戲,但在拍戲過程中也學過一些簡單的急救知識。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他想通了還是什麼,男人微微擡起手臂,手指攥住黑色短袖的邊緣,輕輕往上一拉。
随着衣服的剝離,手臂上的肌肉在他的脫衣動作中贲張鼓起,肌肉線條硬朗流暢,那傷口逐漸展露在寬闊的胸膛,像被暴風雨摧殘過的戰場,胸肌飽滿而富有彈性,如同堅固的壁壘。
像件藝術品,血肉模糊且透着一種驚心動魄的慘烈。
秦羽瀾以為自己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多年,早已見慣了各種場面,不會因為一個男人的赤裸上身而有所動容。
然而此時此刻,她的目光卻像是被磁石吸引了一般,牢牢粘在男人身上,雙頰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片滾燙的紅潮。
上一次她心跳加速,臉頰泛起一抹淡紅,還是她在國外畫室裡上裸體畫,面對男性裸體模特,那是一個外國男人,金色卷發,很大尺度的口口。
“看夠了嗎?你還要欣賞多久?”男人低沉且冰冷的聲音忽而響起,如寒夜的冰淩。
他的黑眸很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短暫的慌亂中,秦羽瀾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不是有意冒犯,隻是一時看到你的傷口看呆了,若這讓你感到不适,我道歉。”
見他沒有說話。
秦羽瀾便開始幫他清理、包紮傷口。
……
昏黃的燈光灑在客廳,秦羽瀾跪坐在地上,神情專注又認真。她微微俯身向前,一縷秀發從肩頭滑落,垂在臉頰一側,襯得面容更柔美些。
纖細的手指捏着沾了碘伏的棉簽,小心翼翼地靠近男人手臂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
暴雨如注,無情地敲打着客廳的窗戶,室内僅有的那盞吊燈在風雨肆虐下,光線忽明忽暗,像是随時都會熄滅。
陳弗清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她抿着唇,下唇因為用力顯得飽滿,柔順的發絲有些散亂的披在肩上,因為太過專注,起了一層薄汗,幾縷被汗水浸透的發絲貼在他那白皙脖頸上。
随着她的靠近,他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清香,那是一種混合了沐浴露和她自身氣息的味道。
在這暴風雨的夜晚,竟成了他心中最甯靜的慰藉。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微微蹙起的眉頭,長而翹的睫毛随着眨眼輕輕顫動,不禁讓他有些失神。
秦羽瀾不經意間擡起頭,目光與他交彙,隻見對方回神後避開緊緊地探詢的目光,眉頭皺起。
“你怎麼了?”她下意識問。
陳弗清沉默片刻,低聲道:“疼。”
秦羽瀾有些茫然:“那你怎麼剛剛不和我說?”
男人沒有回答她,過了半晌,突然伸手将她手中的繃帶搶了過去,起身,走到飄窗那坐着,自顧自地包紮着傷口。
窗外雨聲瀝瀝,細密的雨絲在玻璃窗外編織成一幅朦胧的水簾,他的身影被勾勒成一抹淡黃。
真是個脾氣古怪的人。
秦羽瀾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的語氣應該沒有招惹到他吧。
但他是陳文清的弟弟,約等于她的家人。
想着他這麼晚,不知道為什麼受傷不去醫院,反而往陳文清這裡跑,應該也沒有吃飯,于是秦羽瀾沒有停留,轉身往廚房走。
在煮面的時候精神不知道是趕了一天通稿疲憊的原因還是其他有些恍惚,倒面湯時,端鍋的手不小心一滑。熱湯淋漓在碗邊、台面上,面碗隐隐有傾倒的趨勢,她下意識去扶,袅袅熱氣中指尖傳來一陣燙痛。
“嘶。”
秦羽瀾輕咬住下唇,努力讓自己不發出燙呼,可顫抖的指尖出賣了她的疼痛。
她轉身,疾步去冷水下快速沖洗,嬌嫩的指尖還是迅速泛紅,一小片皮膚已經鼓起。
客廳裡,陳弗清透過被雨水沖刷的模模糊糊的飄窗,看到路燈在風雨中搖曳着昏黃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掙紮的微弱希望。
眼前閃過昏暗倉庫裡的那幕——
“活膩了,你小子敢吃我的貨,在我的地盤,搶我的生意。”對方怒目圓睜,提着鐵棒,身邊的幾個手下也圍攏而來。
“簡直在太歲頭上動土!”
“今兒個不給我吐出來,我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客廳傳來很輕的腳步聲,陳弗清中止思緒,回身後看到她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放在餐桌上。
秦羽瀾在面碗下墊上隔熱墊,她似有所感,轉過身,身形猛地一晃,差點直直撞進他的懷裡。
陳弗清也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扶住她。
秦羽瀾穩住身形,眼裡閃過一絲慌亂,“我給你做了碗面,你應該沒有吃晚飯。”
手指在空中微微顫動了下,最終在緩緩落下,他的眼眸閃過不易察覺的情緒,但很快恢複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陳弗清說:“謝謝。”
盡管疲憊不堪,秦羽瀾沒有直接去休息,而是坐在餐桌旁,等他快要吃完時,才擔憂地開口詢問了一句,“你怎麼傷得那麼嚴重?”
陳弗清滿心厭煩,一個字都不想回答,目光随意遊離時,忽然,瞥見她那交疊在餐桌上的胳膊,搭在上面的纖細的手指上有一塊明顯的燙傷痕迹。
心像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原本緊閉的雙唇微微動了動,可最終将到嘴邊的關心話咽了回去。
秦羽瀾将自己的立場擺到桌面上:“我是你哥的女朋友,自然要幫他問一問情況,可你如果不樂意說……”
“為了錢,”陳弗清微微擡起下巴,目光直直的鎖住她,一字一頓地說道,“錢,就是我的命。”
整個屋子似乎被他這強硬的宣告所充斥,隻剩下那話語的回音在空氣中回蕩,也仿佛在秦羽瀾的心間撞出複雜的波瀾。
她眉頭輕皺,眼神裡閃過一絲關切,但話語仍然保持平靜:“錢雖然重要,但也不該把它當成生命的全部。我不清楚你經曆了什麼,但這種觀念,未必能讓你得到真正想要的。”
陳弗清眼中的銳利鋒芒似乎被這淡淡的話語擊中,有那麼一瞬間的松動。但很快,他又恢複那副冷峻模樣,嘴角勾起一抹略帶自嘲的笑:“你不會懂的,在我所處的世界,錢就是衡量一切的尺度,是立足的根本,沒有它,我便什麼都不是。”
不間斷的雨聲似乎在傾訴着夜的深沉。
偶爾有風吹過窗戶間的縫隙,帶着一絲雨夜的涼意,輕輕拂動着窗簾,屋内的光影也跟着微微搖曳,似在跳一段舒緩的舞蹈。
“那你好好休息。”
秦羽瀾靜靜看着他,說罷起身,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輕微聲響,腳步向門口走去。
她的身影在餘光中漸行漸遠,背影很挺,透着一股倔強。陳弗清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噼裡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窗台上,一隻蝴蝶在風雨中艱難掙紮,它原本嬌豔絢麗、扇動起來仿佛帶着夢幻光影的翅膀,被無情的雨水重重砸濕。徒留一抹殘留在風雨中的斑斓痕迹,惹人憐惜。
秦羽瀾伸手将要握住門把手,身後一種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聲音如冰,劃破寂靜的雨夜。
她的心猛地一緊,轉過身,看見男人高大的身影落過來,他邁着長腿,眼神陰鸷地向她走來。
陳弗清一步步向她靠近,“避嫌?你是覺得我是那種人,還是覺得你是那種人呢?”
“……什麼?”
秦羽瀾下意識地往回退,指甲悄然嵌入掌心,直至後背抵住冰冷的門闆,影子将她籠罩在他和門之間。
他薄唇輕啟:“可惜,我對嫂嫂沒興趣。”
說罷,微微擡眸,那深邃目光似能看穿一切僞裝,卻又毫無波瀾,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尋常事。
身後門扉輕啟,雨夜的涼風裹挾着絲絲寒意,秦羽瀾感到自己的發絲被輕輕吹起,幾縷拂在臉頰。
男人收回視線,側臉冷峻,目不斜視地與她擦肩而過,那瞬間的擦肩,衣袂輕輕觸碰,帶起一陣輕微的戰栗。
門在風的作用下緩緩閉合,發出沉悶聲響,仿佛将她的靈魂也一同困在這孤寂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