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二月,不開暖氣都能把耳朵凍掉的天氣,金必穿着洗掉了色的棉衣在燒烤店門口賣力穿串,一邊穿,一邊吆喝着為店裡拉客,“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哎,地地道道的大學生手穿小串,新鮮嫩滑的大學生哎!”
金必聲音好聽,臉長的也嫩,這一喊,幾乎吸引了這條街上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婦,一個個都朝着燒烤店望去。
但當她們看清店名時,又都扭過頭敲着手機,裝作很忙的樣子,不再分給金必半分眼神。
倒不是金必有多不招人待見,而是他工作的店是街上有名的“挂羊頭賣狗肉”,菜單上寫着羊肉串,能給你上一串刷了醬的老豆腐。
要是你跟他掰扯,他還能跟你說,“我們這是地道的本地老羊肉,用了九九八十一種腌料。”然後倒打一耙,要求你支付精神損失費和羊肉串名譽費。
時間一長,燒烤店的名聲就臭了,生意自然也跟着黃了。
金必在這樣一家店工作,不僅沒有怨言,甚至樂在其中。
每天早上一起來,他總是最先到店,幫着老闆把店裡打掃一遍,然後坐在門口聽老闆吹牛,順便打聽點最新的零工消息。
燒烤店老闆叫張羅,是這塊有名的滑頭,上到全區領導八卦,下到寡婦門前是非,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多虧了他,金必才能有打不完的零工。
這不,沒等金必把手裡的串穿完,張羅就拉着他開始瞎聊了。
張羅把手揣進亮色羽絨服裡,往門框上一靠說,“甭叫了昂,假大學生再怎麼嫩也幹不過人專業銷售。”
他擡手往對面一指,不屑道:“瞧見沒,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不僅請了專業銷售,還學什麼時尚辦了個洋不洋,土不土的吃飯比賽,不像咱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張羅說完等了一會,沒像往常一樣聽見金必的應和。
他咳嗽兩聲,又補了一句,“還得是咱啊,本本分分的老實人。”
這回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拆了台,“老羅哎,别擺你那譜了,人早跑咯。”
張羅昂頭的動作僵住,不自然地扭頭看向女人手指的方向。
隻見剛才還坐在他腳邊穿串的金必,此刻雙手捧着大胃王比賽的報名表,眼睛發光地看着最頂上的獎金金額。
張羅看的來氣,袖子一撸氣勢洶洶的要上前把擅離職守的金必拽回來,剛走出一步,領子被女人拽住,一張紙怼到他眼前,是金必的字體——請半天假,改日多穿百八十個串,望通過。
“行了行了,人家隻是個臨時工,串都穿完了,請假條也寫給你了,還管什麼。”女人說。
這話讓氣生了一半的張羅頓時像蔫巴了的娃娃菜一樣萎靡,他把袖子撸下來,接過請假條“哼”了一聲走進燒烤店。
另一邊,金必拿着報名表不斷摩挲。
“新店開業,為向廣大顧客展示本店特色,美寶齋特推出大胃王比賽,勝者獎勵十萬,報名費一百元。”金必念了三遍,想着院長前幾天給他打電話提到的資助金,最終咬咬牙,摸着廣告上的紅色大印刷體的“十萬”,一狠心從兜裡掏出來一百交了報名費。
來參加挑戰的很多,都是沖着十萬獎金來的,金必也不例外。
金必拿着服務員發的号碼牌,排着隊等待入場。
在門口等待時,金必把周圍人打量了個遍,看着他們一個個挺着大肚腩,頭頂锃亮,金必就知道自己穩了。
他雖然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年輕,但好歹也是二十四歲的好青年,不信吃不過一群中年大叔,而且在今天之前,他已經兩天沒吃飽了。
等報名的人都到齊了,服務員才招呼着大家進去。
一進門,金必就被閃着紅光的大吊燈晃了眼。
美寶齋的内裡布置和外面完全不同,從外面看是古樸典雅的小院子,和街上其他的店鋪沒多大差别,但内裡卻是些華貴的裝飾,金必粗略算了一下,光鑲着鑽的擺品就有不少,更别提那些挂在牆上的畫了。
金必用手遮住眼睛,小心地避開擺得亂七八糟的裝飾品。
這些東西一看就價值不菲,金必雖然沒錢買,但他之前打零工時幫古董店老闆擦過不少,也算有點經驗。
砸壞一個,他都得給人磕百八十個響頭,搞不好還要跪着給人當小太監。
砸壞兩個,他直接給人家當馬紮坐。
金必跟着前面穿得像個棕色棕熊的人走到餐桌旁落座,剛一坐下,就聽見旁邊的人開始吹牛,“我,劉二牛,東區霸王餐小能手,今天可算是到了我發揮的時候了,看我這身手、胃口,簡直就是專為這個比賽而生的!”劉二牛說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鼓勁,胖成饅頭的手活像個棒槌在砸金蛋。
男人唾沫橫飛,金必看了下自己纖細勻稱的胳膊,又看了眼飛濺過來的唾沫星子,撇了撇嘴,搬着小闆凳往另一邊挪。
金必的動作幅度太大,拿在手裡的号碼牌一溜煙從他手心裡滑到地上,他伸手撿了半天,不僅沒有撿到,還一歪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他就眼睜睜看着圓不溜秋的号碼牌在他的努力下立起來,然後原地翻滾一圈滾進旁邊人的腳下。
成功與否隻在一瞬間。
金必咬咬牙,拿出當乒乓球陪練給人撿球的架勢,瞪着大眼鎖定好方向後,像個泥鳅一樣往男人腿下鑽。
關宥本來因為被朋友诓騙到比賽現場就煩,冷不丁被人拽着褲腿往下扯,直接将他的不滿點燃了。
他攥成拳的手搭在腿上,長腿抵着桌腳稍一用力把凳子推遠,微斂着眉,居高臨下地看着趴在他兩腿中間,一拱一拱的毛絨腦袋。
他沒出聲,冷着一張臉看金必。
金必眼裡隻有那個怎麼也摸不着的号碼牌,完全沒注意到之前熱鬧的氛圍已經降至冰點。
終于,當金必的半個身子都探進關宥凳子下時,他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号碼牌。
金必從凳子下爬出來,正好和一臉不善的關宥對上眼神。
關宥一看就不好惹,金必仰着頭,像以前在孤兒院做錯事求原諒一樣,端正地跪坐在關宥腳邊,露出個招牌笑容道:“不好意思啊,我東西滾進去了。”
他朝關宥舉了舉号碼牌,表明他說的話是真的。
關宥沒什麼表情地點了點頭,然後在金必慶幸的眼神下翹起一條腿,腳尖一動,将金必拿在手裡的号碼牌挑飛。
号碼牌飛出了一米遠,金必錯愕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