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株百年的茶樹。枝幹遒勁。葉不甚茂密,卻片片濃豔墨綠。隻有芽芯青翠,飽滿肥壯。而如血滴落的顔色正一朵朵逐漸衰褪,雪白的花瓣開始在月光下散發如冰雪的光彩。
風吹來,枝葉發出淡淡的婆娑聲。他是從戰争火海裡來的人。他是什麼人啊!他是沈椒園。
打開這個世界不容易。不知是打開了一個世界,還是隻是真正打開自己心内之雙眼。也或許有過無數人試圖打開一個别開聲面的世界,試圖打開那往外看的心中之眼。然而那條兇險的路終于屍山海海。也許有寥寥的幾人如他,帶着執着帶着野心大殺而來,殺入這世界的戰局,也近铩殺而亡。因為沒有在那個時刻死去。他這場勝利的回報,是他将永如那個時刻。時間在他這裡無能為力。他永遠保有那時的強健敏銳,他身體裡的血液依然新鮮滾熱。這樣的他終于在這個國家攝政數十年。除了座上那個王座,他站在它的旁邊,已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曾經隻是遊走在世間狹小地帶的遊民。結果是救世戰神。後來是鐵腕的統治者。擴張着領土。征服四方。
他做到了,他所認為的他能做的一切。
他來,他征服這個世界,就代表終将擁有她;在這個天下運籌帷幄,迎來送往,這個世界也遲早會将她送回到他面前。因為他所經曆的,他所為找她所做的。他曾一度喜悅,并期待着,以為離她隻有一步之遙,很快他就會奇迹般出現在她面前。
一開始,隻是想要走去她所在的世界,找到她,與她并肩而立而已啊!
那個她在晚風中,穿着灰色長袍,披散着長發。赤腳背着手閑閑散散從山路田野盡頭轉出來。笑起來眉眼彎彎。手裡抓着長茅草。金色的晚霞和被風吹拂的長發。
她的自由随意,在他眼裡永遠神秘難測,與衆不同。她的眼裡有時空,她的眉宇間有世情,她的淺笑裡有清透的神思。
而在她的眼裡,他打架,頑皮,倨傲暴燥,應該一向是個需要引領,規訓的男孩。
他知道。她有一個他未曾企及,難以企及的世界。
所以他要不顧一切,奮不顧身前來。
到如今他為她建一座他承諾許給她的天空之城。
她說的陽光能照滿整個房子的屋子。能把她熱醒。卻有風從四方而來。
他說,等下次回來,他替她造一座。在山頂上。
她隻是笑。閉上雙眼,默然不語。
……
為了建這樣一座城,他所做一切,足夠他來到他認為的她的世界,看到他能看的足夠多的東西。足夠繁雜到他甚至懷疑自己可曾有多少時間忘記了她。足夠他找到她。天上地下,已沒有他不能把握之人,不能去之地。然而,他始終沒有找到她。
他心知這天下之大,他區區人臣想必仍觸不及它的邊。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所知的并未是這世上全部,他堅信,這世上仍有他未觸碰之地,而那裡便是她的地方。有什麼是他尚未等到。是他尚未領悟的。他有時忍不住覺得這時空歲月之無邊蠻荒。
就像在他身上發生的神迹。時間長河在他身上停滞。他也許也可以期待這次。隻要她回來,出現在她面前,他願意用任何方式,任何途徑。
他應該抱有期待。他無法觸及的那未知之地,也許便在此處,便是此刻。
他的心境難免起伏,波動。
他的肩聳起,垂下,他的胸口隆起,落下,他抽動鼻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落夜的空氣帶着沁人心脾的涼
月亮如盤。遠山如幕。他建的這座城,如一座宮。恢宏偉大是一座城堡。為她而建。它有多宏大,就說明她的身影在他心中有多深重。為她一句話,他能付出一切去做到。
希望這是她所願。這便是她歸屬。在陽光下的地方。
她的腳跨過門廳,出現在他面前時,明亮月色照得她瑩瑩散發着微光。
她看着這個黑發的姑娘。臉上的歡喜還沒有褪去,開開心心的看着自己。一臉好奇。他如此驚喜,又如此小心翼翼,輕聲相問,心情很好!
仿佛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跨越久遠的時間傳來。
這話脫口而出,傳進他自己的耳朵裡,他已經等了無數年。生硬而内斂,仿佛想等說這話的理由等得太久,話已生鏽。
仿若多年前的故人,夜色疏朗時,倒在躺椅裡,看稚兒們點着火抓溪魚撿螃蟹。晚風吹過,隔着衣物他的腿邊還留着她肌膚觸碰時的溫度。
那故舊的微光帶着暖意正要在他眼前緩緩綻放起光暈,籠罩一切。
然而,一切似泡沫,巨大的光暈碎裂,那束光迅速往後退去,直至消失。